燕慈想離開恩華,卻暫時離開不了。
以楊心潔為名的「心潔」品牌,最近正迫在眉睫的宣傳中,在一個星期後,不但要舉行記者會、服裝發表會,還要同時在信義區的百貨公司上櫃。
這幾天,恩華上上下下都忙翻了,連喝杯水的時間都沒有,更別提要談上私事,而她更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向劉鑫華提出離職的事。
劉鑫華對她有情有義,她不能因為私人因素而壞了公事,至少得忙完這些事,她才能讓自己走得無愧於心。
這樣也好,一忙起來,兒女私情放兩旁,公事則擺中間,讓燕慈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面對杜紹恩,頂多就是杜紹恩那無言的眼神。
她察覺到他總是以那深幽如海的眼神看著她,但她只能忽略,因為她實在看不懂他眼神的含義。
這一晚,記者會及服裝發表會的前夕,時間已經過了凌晨十二點,燕慈拖著疲憊的腳步,坐上了自己的小車子。
她有一輛二手的小車,方便她在假日時可以回到鄉下看女兒和媽媽,說是鄉下,其實也只在新竹而已,開車只要約一個半小時。
公司距離她的小套房約半個小時的車程,她一向都是自己開車上下班,方便這樣沒日沒夜的工作時間。
就在她開車經過一大段河濱公園時,車子突然快熄火了,她只好慢慢滑行到路邊停車。
這一看,才知道加班加到昏天暗地,甚至已經半個月沒有空回新竹看女兒的她,竟然忙到忘了加油。
從公司到住家,沿路都沒有加油站,每次要加油,她都必須繞一段遠路,她甚至想不起來她上次加油是什麼時候了。
沒有油的車子跟拋錨車沒兩樣,在這個偏僻的地段、深夜的時分,連計程車都不見蹤影。
她好累,雖然累,她還是得想辦法找人來救她,明明不想動腦,腦子卻只能快速搜索出能救命的近親好友名單。
女性朋友就先剔除,畢竟現在是深更半夜;男性朋友的話……
她拿出手機,撥給劉鑫華,她要離開公司時,他還在公司裡。
電話接通了。「鑫華……」她劈頭就喊,只是手機那頭卻是靜悄悄的。
「鑫華……」她又喊了一聲。
「燕慈?」
電話那頭傳來了那如小提琴般的圓融聲音,透過電話線,這樣的聲音特別觸動她的心。
「紹、恩?」她的心怦怦跳著。「怎麼會是你?」
「那你又為什麼會打電話找鑫華?」
他的聲音明顯不悅,不過她已經累到完全不想去管他的情緒。
「鑫華在嗎?」她再問。
「他剛離開位置去泡茶,我替他接了手機。」
看來這兩個男人是打算挑燈夜戰,她實在不好意思在這個時候麻煩他們,可是她沒別的辦法了。「我的車沒油了,請你告訴他,看他能不能夠來救我?真的很抱歉耽誤到他工作的時間。」
「你的車沒油了?為什麼你沒想到要找我幫忙,卻找鑫華?」他的語氣愈來愈低沉,從小提琴變成了大提琴。
「找你,你會來救我嗎?我記得你曾說過,我們最好要互不往來呀!」大概是太累了,分手的記憶刺痛著她的神經。
「我們現在是好朋友、好同事,你別忘了你之前答應我的。」他咬牙悶哼。
「對,沒錯,我差點忘了,忙忘了。」她真的好累,不想跟他強辯。
「你到底在哪?」
她看了看四周,跟他說明大概的位置,然後他說了句要她不要走出車外,就切斷電話。
她將座椅往後拉,整個人無力的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眼,讓自己疲憊的身體獲得短暫休息。
本來她今晚應該要跟那兩個男人及楊心潔一起熬夜的,結果她月經來報到,讓她實在無法支撐,只好找個借口先離開公司,沒想到還是拖延了回家休息的時間。
應該沒多久,她的耳邊傳來了敲窗的聲音,她從睡夢中驚醒,就著路燈,她彷彿作夢般地看著車窗外的杜紹恩。
那個她曾經想要依賴一輩子的男人!
她連忙拉正椅背,打開車門。「怎麼是你?我以為是鑫華。」
她的聲音瘖啞、臉色蒼白、眼眸微瞇,剛剛她睡著了,他不忍心叫她,卻又無法不叫醒她。
「我就不能來接你嗎?」他的話很柔,內心糾結著一股痛惜。
「謝謝。」她拿著皮包走下車。
他知道她很忙,卻不知道工作讓她累成這樣,她這幾天在工作上總是精神奕奕,充滿專注與活力,原來她都是在逞強。
「我送你回去,你的車子就先停在這裡,明天我再找人來處理。」
她才走出一步,虛浮的腳步讓她差一點跌倒,他立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你還好吧?」
「嗯,還好,只是有點累,我沒事的。」她對著他尷尬一笑,動了動身體,示意他放開手,不過他好像不懂她的暗示。
「走吧!上車。」他將她帶往他的車上。
這時,她好像不能再多做什麼動作,不然就顯得太矯情了。
他來到車門邊,想要扶她上右側的副駕駛座,於是握住了她的小手。
明明是九月炎夏,她的小手卻像是十二月寒冬般的冰冷。
他沒多說什麼,替她關好車門,才坐上駕駛座,雙手操控著方向盤,駛入車道之後才問:「你現在住什麼地方?」
她報上住址,指示著他前進的方向。
「你閉上眼睛休息一下。」他交代著。
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不過她還是沒有閉上眼睛,忍著全身上下的不適,強撐著精神。
車子來到她家大樓樓下。「謝謝。」她氣虛地說著。
「等等。」他打開車門,來到她的車門邊,紳士地替她打開車門,再扶她下車。
看他按下遙控器將車子鎖好,她趕緊說:「我自己上樓就行,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我扶你上樓。」他眼神很堅持,右手還摟上了她的腰。
她告訴自己不能多想,誰讓她一副快跌倒的樣子,況且她已經累到舉步維艱,連那只環在腰上的大手,她都感覺不到任何威力了。
來到她那位於十四樓高的套房門口,她勉強撐起笑臉。「謝謝你,我沒事了。」
「開門,我扶你進去。」他的口氣依舊很堅持。
她深知他那固執的牛脾氣,當他話愈說愈少時,她說任何理由他都聽不進去,只有順著他,事情才會快快解決。
她只好拿出皮包裡的鑰匙,打開房門。「真的,你……」
他不顧她的抗議,將她扶往房內唯一一張沙發椅坐下。
她愣愣地看著他轉身去關上房門,看著他若無其事的打量她的套房,她那床上沒空整理亂丟的衣服,讓她羞得不知該怎麼辦。「你……回去啦∼∼我要洗澡休息了。」
他看了她一眼,像是她在說什麼火星話,然後他走到小冰箱前,打開冰箱的門。
「你要喝飲料嗎?」她繼續追問。
「不是。」他從冰箱裡翻出一包紅糖,直接走到簡易的流理台前。
「你幹什麼?」她氣虛地問。
「你不是『那個』來嗎?你先去洗澡,洗完澡就有熱熱的紅糖可以喝了。」
轟地一大聲,她像是被一枚飛彈給擊中,他怎麼可以說得這麼平順自然?而她卻聽得心裡起起伏伏、怦怦亂跳?
「你怎麼知道?」她怯怯地反問。
他的頭還是沒有回,專心在開瓦斯的動作上。「我們曾經在一起一整年過,每次你『那個』來的時候,手腳都會冰冷,臉色都會發白,雙手還會不自覺的摸在肚子上。」
她以為他從來沒有瞭解過她,甚至關心過她,沒想到他會注意到這麼細微的動作,而且時間已經過了兩年。
以前她總是默默自己煮著紅糖湯喝,她從來不敢要求他做任何的家事,他是她心目中高高在上的神,她只能卑微地匍匐在他的腳下。
這些表面上的逞強就這麼被他輕易的打敗,他只不過幫她煮個紅糖湯,為什麼眼淚就這麼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她不敢哭出聲音,連忙拿起換洗的衣物,匆忙地躲進了浴室裡。
等她洗完澡出來,他已經煮好了紅糖湯。
「趁熱把這個喝下。」他來到她的身邊,聞著她全身散發的沐浴香,他的雙手情不自禁搭上她的肩;她沒有推開他,只是愣愣的看著他,這個彷彿踏入她夢境裡的男人。
「喝完早點睡,這幾天你累壞了。」他傾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個吻,沒有多餘的激情,在她仍在發呆時,他給了她一抹微笑,然後轉身離開了她的小套房。
這果真是夢,夢還是得醒來,她不能再重蹈覆轍,絕對不能再讓自己陷入他的柔情裡,否則她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
第五章
二年前,分手的那一夜——
桌上一整片狼藉,菜餚、零嘴、酒瓶、酒杯,就這麼散落客廳的四處,這代表著歡樂過後的痕跡。
四個大學同班同學的聚會,在接近午夜時才在意猶未盡下曲終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