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晨曦破曉時分,在青峰翠谷、雲飛霧繞的清幽之境,霍地傳來一聲吃痛的慘叫聲。
「唉呀呀!師父!痛、痛、痛……」身穿著灰袍、年約七歲的小男孩齜牙咧嘴地在原地跳著。
「忘了,活該受罪。」身材清瘦,蓄著兩撇山羊鬍,同樣穿著灰袍的老道士揚了揚手上的竹條,不以為意地啐道。
「徒兒沒忘。」小男孩委屈地努了努唇,一臉不甘心。
在他五歲那一年,莫名其妙把老道士當爹爹開始,他便知道,自此他與「道」脫離不了關係。
在老道士的教導下他知道,道教重生惡死,追求長生不老,認為人的生命可以自己做主,而不用聽命於天。
只要人善於修道養生,就可以長生不老,得道成仙。
而老道士與所有道士一樣,喜煉丹、吐納、服符及誦經,甚至讓咒語滲透進入道士日常生活的每一環節。
因此他們不管淨手、吃飯、沐浴、理發等都要誦咒。
只是道咒應用極狹、各有針對性,因此咒語數量極多,他總免不了被類似卻又繁複的咒語所混淆。
今兒個也許是肚子敲得響,搞得他的思緒跟著混混沌沌,讓他怎麼也想不起食語咒的咒字組合。
「沒忘就誦出聲,誦完就可以吃了。」老道士朝他揚了揚眉後,自個兒唏哩呼嚕喝著熱騰騰的白粥。
小男孩瞪大著眼看師父喝著白粥,肚子更是餓得敲大鼓,垂涎白粥的口水積了滿嘴。
用力嚥下口水,他聚精會神地讓文字在腦中躍動。「唔!咒水水自竭,咒火火自滅,天生萬物食、食……」
食、食……食什麼去了?小男孩懊惱地搔了搔頭,翻了翻眼,食了半天,背不出一句完整的咒語。
老道士見狀涼涼地道。「再想不起來,就甭用早膳嘍!」
經老道士這一激,小男孩氣得直嚷。「這是哪門子規定,淨手、吃飯、沐浴、都要誦咒?」
「哈!若你夠爭氣,就甭杵在一頭乾瞪眼,猛對著我的白粥流口水啦!」
一日為道士、終身為道士,雖然他的道行並不高,但可是徹底奉行著祖師爺的圭臬。
暗暗抑著微亂心神,小男孩倔倔地抿著唇、蹙著俊眉。「有一天我一定要讓師父對我刮目相看!」
老道士呵呵取笑道。「小傢伙,希望你能順利活下來吶!」
真枉了他生得一臉俊秀的精明模樣,都兩年了,竟還不習慣道士生活。
若再這麼不時忘咒下去,他想,小男孩很快便會變成一個蓬頭垢面、瘦骨如柴的臭小子嘍!
迎向師父戲謔的神情,小男孩氣呼呼地嚷著。「哼!我找師伯練武功去。」
雖然他跟著老道士一起生活,另一方面卻也跟著老道士的師兄習武。
長年處在道與武間,他比一般孩子多了一份正義凜然的俠心與濟弱扶傾的廣闊胸襟。
老道士聞言氣得直跳腳。「你這牆頭草、兩邊倒,不准去、不准去──」
第一章
闃暗莫辨的黑夜,在寒冷的空氣裡透著股詭譎、幽異的慘淡氣息。
當火紅色的光緩緩將冥紙燃盡的瞬間,微揚的風帶起星火墨屑,隨風飄浮在寂靜的夜裡,彷彿飄蕩的靈魂。
遠處,清冷的月光隨著夜風亂顫,樹影篩落下張牙舞爪的暗影,老道士飛也似地奔出陳舊古老的人家。
「這戶人家……真的邪門吶。」他話一落下,卻見徒兒高大的身形棄他於不顧地愈走愈遠。「我的好徒兒呀!等等師父吶!」
閻子熙抿著唇聽若未聞,一雙炯然有神的鷹眸燃著怒意,腳步益發急促。
「欸!怎麼我愈喊你愈走?」老道士皺起眉,邊走邊將身上的道冠、道巾、道服全脫下,塞進斜背在身側的布袋裡。
「咱們不同道,自然不同路。」他冷冷地開口。
「什麼不同道不同路的,不這樣,師父怎麼養得起你?」老道士氣呼呼地邊嚷著邊橫過身堵在他面前。
閻子熙定住腳步,就著淡淡的月光,頎長身形有一股出塵脫俗的俊逸氣息。
「你騙我。」他不疾不徐地開口。
從他懂事開始,他抱著雄心壯志習道也習武,卻沒想到,老道士雖然徹底奉行祖師爺的圭臬並擁有每一個道士該有的特性,但……事實上,老道士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
所謂「鎮宅避邪、伏魔除妖」的法器、儀式,不過是他招搖撞騙,騙取生活費的幌子。
跟了老道士這些年來,他益發無法認同老道士的作法。
「我是騙人但不是騙你。」在那雙凌厲眸光的注視之下,老道士倒抽一口氣,自知理虧地縮了縮肩,卻又不甘示弱地抬起頭。
無奈他的身高足足矮了徒兒半截,連氣勢也跟著弱了泰半。
閻子熙莫可奈何地看著他一眼,無言地歎了口氣。
見徒兒不發一語,老道士委屈地咽聲道。「也不想想,這十多年來師父是怎麼含辛茹苦、忍辱負重地把你帶大,瞧瞧,現下翅膀硬了,我知道你嫌棄師父了,我知道……」
「夠了。」閻子熙瞥了他一眼,溫和斯文的嗓音裡摻入一絲僵硬。「大半夜,我可不想和你杵在這裡吹風。」
他認識他的師父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只要一個舉手投足,他便可知道師父心裡打著什麼歪主意。
取過老道士手中另一袋裝著法器的沉甸甸包袱,他邁開腳步,不打算再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對話當中。
老道士見狀,喜孜孜地跟在徒兒後頭跑著。「嗚……子熙呀!你待師父真好,你果然是師父的好徒兒,師父真是太、太太感動了。」
雖然愛徒的聲調仍平板、冷漠,俊逸的臉部線條顯得有些僵硬,但至少還願意與他說話、幫他提東西。
這表示──徒兒的氣消了。
思及此,老道士心裡那一丁點的心虛,咻的一聲,再一次煙消雲散在寒冷的空氣裡。
耳底落入老道士十年如一日的討好陳詞,閻子熙的心緒卻顯得複雜而沉重。
從小他便抱著為民去除妖害、在民間行俠仗義的想法,努力習道也習武,只可惜,師父的想法與他背道而馳。
他不想和師父一樣過著招搖撞騙的日子!
或許他該好好想一想,關於他的未來……
***
月色如水,月光下,「步武堂」在暗影幢幢、樹影張牙舞爪下,透著股詭譎的氣氛。
暗夜中,兩道人影踩過被落葉掩沒的小徑。
「九師姐……我、我們要去哪?」圖定光捉著雁飛影的衣角,手中提著一隻紙燈籠,小心翼翼地開口。
「別吵。」
今夜月圓,適逢至陰極寒之日,她隻身一人想到後山探探「新鮮事」,卻沒想到被起床小解的圖定光給撞上。
於是莫名其妙的,為人耿直卻懦弱的圖定光,無知地跟著她走上了暗夜尋妖之途。
在圖定光發現異樣時,已來不及折回原地了。
這時突地一陣裹著濕冷雨霧的冷風迎面襲來,圖定光渾身一顫,不勝其寒地打了個哆嗦。「九師姐……今晚好冷啊!你、你到底想去哪?」
大半夜,天這麼黑、風這麼冷,哪有人會選在這麼奇怪的時辰外出。
難不成九師姐夢遊?
又或者九師姐被什麼邪祟的「壞東西」給擾了心魂?
圖定光腦中的想像一籮筐。
他渾身抖、抖、抖,豆大的小眼左探探、右瞧瞧,深怕一個不留神,便會出現一隻妖怪脫了他的褲子,或跑出一隻虎姑婆咬他的小指頭。
「九師姐……算我求姑奶奶您了,別去了,成嗎?」
「九師姐……嗚……好冷……」
「九師姐、九師姐……你怎麼不說話?」
「嗚……九師姐、九師姐……你到底要上哪?」
霍地,走在前頭的雁飛影定下腳步,瞪大著杏眸,雙手插腰地朝他吐了一口長氣。「噓──」
「噓、噓什麼?」
「你若出了聲讓我的妖怪跑了,我就扒了你的皮!」她輕聲輕語地威脅。
「什、什麼?」豆大的冷汗滑下,圖定光顫聲地問。
「我要捉妖!懂了沒?」她氣呼呼地推了推他的額。
「要跟著我就別出聲,要出聲就回去睡覺。」
「九師姐,天黑,我、我不敢回去。」圖定光聽她這麼說,聲音已然變了調。
他雖然是堂堂男子漢,但天生性格懦弱,這也是他被家裡送到「步武堂」習武的原因。
她嗔了他一眼。「那就乖乖地別出聲,有九師姐罩著你,怕啥?」
此時已是子時三刻,身旁的老樹猶如鬼魅般擺動著,四周顯得更加詭異陰森,再不跑,肯定來不及的!
呵!呵!不怕才怪,他乾笑了兩聲,因為冷冽的寒風陣陣吹啊吹,讓他連笑容也有些顫抖地呈現抽搐的狀況。
「九師姐咱們回去吧!假若這裡真住著妖怪,萬一你又鎮不住妖,反而被妖怪給抓去當媳婦兒,那……我該怎麼跟師父及你們雁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對於雁飛影喜六朝志怪的神異怪誕之說,深諳捉妖法術,之前他早就聽師兄們說過,卻沒想到這麼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