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暮春的表情有些淡漠,不像生氣該有的模樣。
「大黑!你別一生氣就裝作沒聽見!」
「你見過三蓮會的人了?」他不答反問。
消息傳得好快呀,她縮了一下頸子。「是,遇到了。」
「這陣子,應該會有挺多人想見你。」靛藍色眼珠沉了沉。「我會多差人注意你的安危。」
「你別怪斐悅,他有替我支開人,但是我要求跟他們談的。大黑,今天三蓮會的趙強告訴我,不是組織裡所有人都要鬧事,而會裡最近分成兩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戰,他說會再跟組織裡的人談一談,希望你能緩一緩,別對他們經濟制裁、別對他們施以官政威壓,別……」
「看起來不像,未必就不是。」他抬起眼,嘴角有些寵溺的笑。「斐悅托你給我的資料呢?」
她低下臉。「我留在那了,我們……我們明天再去拿吧。」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一旁隨即有人遞上一黑冊子。
她睜大眼,盯著那本方才本該是她拿回來的名冊。
他翻了幾頁,遲疑了一會,最後跳過趙強,對來人淡淡交代:「拿下三蓮會的高津建設,取走他們子公司的營造權。」
「大黑!」
他沒回答她。
「你……」任性!她氣得咬咬唇。「大黑,你當初想爭下國爺所有的地頭,是不甘心某些人在國爺失去理智時趁勢仗著他名號,做出背離原則的事,對吧?因為你心底抹不去國爺,想將他本來良善的精神長存人間,對吧?」
他抬起眼,懶洋洋的眸子閃過一絲訝異。「誰告訴你的?」
「我自己想的,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否則你為何特別在那間育幼院裡擺了他老人家的雕像?今年還寬放國爺底下的人去憑弔。可是,你以前年年去那祝賀他誕辰,昨天卻沒去,我很擔心……」
「福氣。」他閉起眼,胳臂從後懶洋洋地環住她,讓她溫軟的背貼在厚實的胸膛前。他聞著她帶有梅橘香芬的髮梢,低喃:「我有帶著你送的小遲暮春,昨天雕好的那隻。你送我的心底的那塊良善還在。」
她臉蛋一紅,捏緊了他有些不規矩的手。忽地,庭院一陣紛沓打斷她思緒,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鵲紗倏忽從樹影叢中出現,後方幾名自己人,還壓了幾個人。
「遲先生,方才尾隨李小姐的這行人要怎麼處理?」
李福氣聽了一愣。
遲暮春盯凝了李福氣一會,想了半晌,修長十指繞過她玉環似的耳朵。
「你、你要做什麼?」她張大眼。
「我自有分寸。」
一雙大手掩了她的耳朵,她所有的聲音皆聽不清楚了,她急急一嚷,雙手拍打著想掙脫,直到他對鵲紗作幾個口型後,才鬆開手。
「是,先生仁慈了。」她只聽見鵲紗應答後,旋身離去。
她生氣地瞪他了,像要把空氣瞪破似地。
「大黑,你願意對我敞開心胸,我很開心。但我知道你怕失去我,怕三蓮會或者那些跟你有過節的人拿我開刀,所以急得想剷除一切。可是……你千萬別因此而胡來殘忍,你可以迷路,可是不要迷失了自己。心可以變,性子不可以變。」
他唇瓣輕輕掠過她的。
未了,他只告訴她,尾隨她的是三蓮會的另一批人,他不能拿她來當賭注。
她還發愣著。
他笑了,笑著開口說:「福氣。」
她被他的笑容迷惑了,直等著他下一句話。
「替我多雕些娃娃好麼?雕雕我,也雕雕你自己,上個五顏六色,我次次看了很歡喜,會一直帶在身上。」他淡淡看了眼夕陽,眼神中沒有平日的懶散。
遲暮春明白自己再提不起雕刻刀。
因為,他只想保護好眼前的她,所有的她,全部的她。就算弄髒手,讓自己變成惡鬼,他也在所不惜。
他始終沒有給予正面答案,她感覺兩人之間好像被他隔出一段遙遠的距離。
她低下頭,細細沉思……
李福氣與斐悅走出白鳩企業的高級會客室,後方不少人鞠躬送他們出門。
「福氣。」斐悅趁個空檔,壓低音量,挽起袖子。「你看見我這層皮沒有?」
「看見了。怎了嗎?」她也壓低音量。
「我帶你來,回去定要被遲先生剝了,像剝栗子一樣。」他苦起臉。
她歉疚地看了他一眼。「我會幫你說話的,這本來就是我的餿主意。」
李福氣與斐悅在日昇企業總經理辦公室各喝了一口咖啡。
「作生意的都是和氣生財。」斐悅對坐在對面的人開口,順順溜溜,私底下他嘴巴油滑,但談正事時該認真他會嚴肅。
「是啊。」李福氣幫腔。「和氣生財。」
他又說:「最忌諱的是,雙方看不見互助合作的利益,而朝死胡同裡走。」
「對!」她再幫腔。「死胡同。」
坐在大漢企業股份公司的沙發上,李福氣清清嗓子。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鵲蚌相爭,漁翁得利。」她說,拿出一紙合約。「和氣生財。我們知道貴公司與三蓮會和五虎堂有深切的往來,我們想借由合作,讓雙方贏得利益。」
幾間公司二話不說地與他們簽下了合作契約。
斐悅有些訝異地看著她,忘情地鼓掌。
「沒想到這幾天跟我跑東跑西下來,你嘴巴也變溜了,嘖嘖嘖……人不可貌相。」
「我才知道說話有多難,要說對話,切入核心更難。」她揉揉臉。
「你幹嘛又挽起袖子?」
「我在看還剩幾層皮可以被剝。」
她撇撇嘴。「你沒說,我不提,這件事秘密進行,遲先生又怎會知道?」接著她將話轉回正題。「斐悅,你不覺得這幾天,我們調查的三蓮會資金十分可疑?」
「我這還有一筆款項資料,來源也很怪,簡直就像捏造的。」斐悅揚揚眉:「福氣,你還記得你與遲先生遇襲那晚嗎?」
「那晚……」她回想了一下。「夜裡太深,看不清楚來了幾個人,也看不清臉啊,我只記得混亂中對方喊「為了國爺與三蓮會」。」
「那就對了。」
「啊?」她疑問。
「你想想啊,今天要是換你來當殺手,你會在那麼深黑的夜裡失手,讓人得知你是哪路人馬派來的嘛?」
「不會。」李福氣接著擰起了眉,深深思量。「除非是豁出去、捨命不留的組織,否則誰會如此大膽不留後路?」
「喲,豆腐腦升級了?」他故作訝異。
李福氣翻了翻白眼。
斐悅道:「這就對了。根據調查結果顯示,三蓮會近來急於漂白從商,沒有足夠的利益動機值得與遲先生作對。」
她霍然一醒。「你的意思是……栽贓?」
「也有可能是內鬥或要分家,很複雜的。」斐悅認真地說:「好了,總之,我的意思是,你別再插手這件事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再下去遲先生會阻止的。」
她愣愣張嘴。「阻止?遲先生又什麼時候知情了?」
「否則你以為洽商哪來這麼容易,他又怎會任著我領你四處遊玩?」
他又挽起袖子看自己的皮。「天真啊,天真……」
天真啊,天真……
她蹲在遲邸庭院的魚池旁,抱著一罐飼料,鼓起嘴。
本想幫遲暮春的,沒想到他早知道她的汁劃,再來一記調虎離山。再加上斐悅的話半真半假,難怪她會被誤導得團團轉。
她灑了一把飼料,昂頭看了眼遲暮春的房間。
今天,他又還沒回來嗎?他們已經好多天沒碰面了……
她不會這麼早收手的。她想調查出究竟是哪幫人在暗中作梗;是哪幫人要假三蓮會名義暗殺遲暮春。
在這緊繃時刻,她不會讓大黑一人獨自面對壓力,讓大黑一人因想保護她,而將心底的那塊良善泯滅,轉為不顧一切的殘忍而弄髒手。
她想起方才三蓮會的趙強來電邀約,說他想與她洽商,並告訴她得到一條小道消息。
只是,當她搭車趕往育幼院途中,在一處小巷轉角停等紅燈時,車門霍地被打開,她還來不及反應,眼前便一暗……
「遲先生,近來外傳我們黑羽集團與三蓮會關係密切,那是有人平空捏造,想挑撥我們與你的友好關係。對於三蓮會近日惡貫滿盈的作風,黑羽集團是極為不齒的。」對面的人笑道,擰了擰衣領。「三蓮會綁架、撕票、以暴力手段入侵商圈,卻是用黑羽集團的名義。黑羽集團近日也會釐清真相,請遲先生不要誤會才好。」
「是麼?綁架、撕票、暴力手段是空穴來風麼?」遲暮春向來慵懶的眼眸有些斂了起來。他覷了一眼以商討合作為由,肚裡卻以消滅他為競爭對手的龐軍。「巧了,今日聽聞黑羽內部消息,恰與你說的相反。」
龐軍的拳頭有些握緊了,被一語揭發的臉色脹紅。「遲先生今日快人快語,你說笑了。」
海藍色眸子只是淡漠地看著他。遲暮春一直以來都知道對方的意圖,卻選擇忽略。黑羽集團表面乾淨,私下卻是以不弄髒自己的手,讓他人互鬥,再踐踏屍體往上爬的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