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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簡婕

  媽媽忽然斜過臉,狐疑地瞅著小弟,「喂,你是誰呀?」

  「哦∼∼又來了!」小弟像洩了氣的皮球,不明白他為何這麼歹命,沒了爸爸已經夠可憐了,還得每天跟自己的媽媽做自我介紹。「我叫『周喜弟』,是妳的兒子,請多多指教。」

  媽媽有點無辜地上下打量著喜弟,「我什麼時候生了一個長得這麼討人厭的兒子?」

  「總不會是妳背著爸爸和別的男人偷生的吧?!」喜弟苦著臉,自我解嘲。

  卻引來神智不清的媽媽一陣的惶恐不安,渾身顫抖。

  她立刻板起做姊姊的權威,學以前媽媽教訓小弟的動作,彎起食指,握住拳頭,用力地往那個還沒瓜熟落地的小腦袋瓜子上敲下去。

  「你找死呀!這樣跟媽說話,沒大沒小!」愛情如果是女人的幸福泉源,那媽媽的一生無疑是枯竭的。

  「哎呀∼∼好痛!」小弟搔著痛處,氣呼呼地瞪著她,「姊,妳很暴力耶!」

  「啪!」媽媽的食指叩的一下,也不偏不倚地砸向小弟那顆可憐的西瓜腦袋了。

  「你找死呀!這樣跟你『爸爸』說話,沒大沒小!」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喜弟卻痛得跳腳,氣到不行!

  「嘖嘖!一定很痛!」

  聽說瘋子的力量比正常人來得大,媽媽這一敲,小弟那顆說話老是不經大腦的豬腦袋差點沒裂開成兩半。

  她不忍地伸過手去替可憐的小弟「呼呼」,唉!誰教他老是忘記要在媽媽的面前叫她「爸爸」呢!

  四年了,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奪走了爸爸的生命,傷心過度的媽媽變得不言不語,之後就誰也都不認得了。

  快樂像是初秋的早霜,融化在她家的屋角牆邊。

  有一天,她打工回來,因為太熱,把一頭長髮扎進棒球帽裡好涼快些;而因為太窮,所以不管春去冬來,她身上總是一件耐磨、耐操的破牛仔褲。

  一踏進門,媽媽突然開金口了。「爸爸,你回來啦!」

  那一刻,媽媽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種少女情懷的幸福光芒。

  隔壁的吳大嬸說,一定是因為失去心愛的男人,心中太悲慟了,所以才會產生移情作用。

  但是喜弟可吃味了,他才是男生嘛!而且他也長得比較像爸爸,為什麼不是移情到他身上呢?

  她自己也搞不懂,反正只要媽媽能吃、能喝、能說、能笑,好好地活著,那麼就算要她穿一輩子的牛仔褲,戴一輩子的棒球帽,這些都是OK的啦!

  當她的眼角還流著興奮激動的淚水時,媽媽卻指著弟弟說:「你是誰?!」

  喜弟的眼角也泛著淚光,難過地說:「我叫周喜弟,是妳的兒子——」

  四年來,喜弟除了每天跟媽媽晨昏定省外,還得做自我介紹,但他就是少根筋,老是忘記在媽媽的面前,要尊稱她一聲「爸爸」。

  她又好笑、又心疼地輕彈一下喜弟那顆連遭兩K的腦袋瓜,「你呀!真是欠揍。」

  小弟連忙閃開,「還打!妳就是這麼暴力,又沒女人味,才會交不到男朋友!」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明知道她找不到人愛。

  小周老羞成怒地掄起拳頭往小弟的頭頂補上一記「無三不成禮」的當頭棒喝,看他會不會變聰明一點,他應該比誰都清楚那個原本是天真、活潑又美麗的姊姊,為什麼會混到大學畢業了,卻沒有男人來愛?

  「男、朋、友?誰希罕!」下巴一揚,姿態十足。

  唉!明明就是自我安慰。

  其實她也曾經很認真地自我檢討過,國小的時候,年紀太小,對愛情沒概念;到了國中、高中,卻連念六年的女校,沒有男生可以愛;好不容易終於考上大學可以「由你玩四年」的沒時候,爸爸卻突然遭逢變故,養家的重擔真的重重地落到她的身上。

  啊∼∼那少女期待憧憬的大學生活,對她而言,就像午夜的曇花,還沒來得爭艷就凋謝了。

  在打工養家比上課重要的大學生活底下,她早已經注定要被當掉愛情學分了。

  不過喜弟的話說得也挺客觀真實的,她全身上下幾乎找不到一點女人味,雖然為了要省下理發院的錢,而留了一頭任其像雜草叢生的長髮,卻不幸地必須一年到頭都躲在棒球帽裡面,否則媽媽會像個任性的孩子般大哭大鬧,吵著要「爸爸」!

  最後,也只剩下那個原本應該是橫看成嶺側成峰的女性外觀以茲證明了,偏偏她卻像個營養不良又「轉大人」沒轉過來的「小」人物,再怎麼抬頭挺胸還是不夠偉「大」。

  更別說有時候一狂打起工來,經常得忙得三更半夜回到家時,才想起來忘了吃早餐,人又瘦了一圈,「證據」當然也跟著瘦一吋,嗚嗚嗚——她果然是全世界最不幸的美少女!

  喜弟可能總算是察覺到自己的失言,傷了她的心,想補償她。「我剛才跟一個我們繫上的研究所學長在聊天,他說想認識妳——」

  話還沒說完,媽媽就插嘴了。「你學長為什麼想認識『爸爸』?」

  「不是啦∼∼他是想認識姊——」

  一聽到喜弟叫她姊姊,媽媽又抓狂地猛敲他的腦袋,「沒大沒小,管你爸爸叫姊姊,你找死啊!」

  弟弟拚命躲,媽媽拚命敲,兩個人忙成一團。

  她知道弟弟捨不得姊姊沒人疼愛,一直暗中替她物色對象,只是——養家活口的事就夠她忙了,哪還有那個美國時間和力氣去談戀愛!

  在他們兩母子你來我往的忙亂中,她乘機從弟弟手中拿回她的手機,騎上腳踏車。「你們別鬧啦,我走了!再見——」

  遲到了,店長又要念一本「落落長」的金剛經給她聽。

  至於她的愛情白日夢,唉∼∼就等她有錢、有閒的時候再說吧!

  「爸爸——小心騎車啊!」媽媽急忙奔出門口,又叮嚀她一遍,手還緊扣著喜弟的脖子呢!

  喜弟也扯著瘖痖的聲音不厭其煩地問著,「學長說他今晚去接妳下班,好不好?」

  巷子頭傳來她的回答,「再說吧——」

  背後馬上響起媽媽嚴厲的質問,「你學長為什麼要去接『爸爸』下班?」

  不知內情的人聽了,心裡一定在想,這是什麼變態家庭?!

  幸好,她是個超級樂觀的人,把吃苦當作吃補,總是以一張笑臉來迎接人生的逆境。

  如紗的夜空,微風徐徐,她喜歡在有風的時候騎腳踏車,摘下棒球帽,一頭如瀑的長髮隨風飄揚,感覺很瀟灑。

  迎著風,唱著歌,難得舒展筋骨的長髮也隨風翻飛起最曼妙的舞姿,好舒暢啊!

  她忍不住將兩隻手高高舉起,想像自己正乘坐著雲霄飛車任翱翔。

  抬起頭來,她看到今晚的第一顆星星,遙想著,「爸爸,你會指引白馬王子來找到我的,對吧?」

  她會幸福嗎?

  星空下,一輛比夜色還深的黑頭車迎面而來。

  很少有這麼名貴的車會出現在他們這條貧窮又狹窄的街道上,是不是走錯路啦?

  ㄟ∼∼該不會是苦命女出運啦!有白馬王子來找她了?

  哈!國外有位哲人說,住在貧民窟的人有著最精采的幻想力,那一定是在說她。

  當兩車擦身而過的那幾秒裡,她那睜得又大又圓,像兩個中秋月亮的眼睛緊緊地盯跟著黑頭車移動,銳利的視線穿透過霧黑的窗玻璃。

  那玻璃還真是黑!

  她只隱約瞧見一張模糊的臉龐,很有男人味,表情有點冷漠,又有點憂鬱,還有點壞壞的感覺。

  然後,沒了,車子駛遠了。

  砰!

  是腳踏車撞到牆的聲音!

  因為她光顧著看白馬王子,忘了轉彎。

  好痛啊!

  撞得滿頭金星的她,還頻頻回頭望著那輛黑頭車,白馬王子會注意到白雪公王和她那輛南瓜變成的破銅爛鐵腳踏車嗎?

  大概不會吧!

  她的心情忽然沮喪了起來。

  ☆☆☆☆☆☆☆☆☆☆  ☆☆☆☆☆☆☆☆☆☆

  黑頭車內,一身西裝革履的男人神情嚴峻,像是正被迫得去做一件不喜歡做的事似的。

  他在找一個人,一個聰明、美麗,又不愛錢,而且很低調的女人。

  其實,他從來不主動找女人,甚至是不喜歡女人,尤其是所謂的好女人,卻愛錢如命。

  他深知自己的底子不好、骨子又壞,飯店裡的員工私底下封他「魔鬼總經理」的稱號。

  他曾試過吃素、讀書,接近陽光,甚至不碰女人,必要時,他甚至選擇不講話,像個自閉兒似的,但還是擺脫不了萎靡。

  在他的內心深處有一道缺口,是再多投懷送抱的女人也無法填滿的。

  只有工作能讓他有存在感,所以他是個出了名的工作狂。

  常常他愈想遠離女人,女人卻離他愈近。

  男人真的不壞,女人就不愛了嗎?

  明明知道在他的身上,找不到海枯石爛的愛情,更沒有什麼百年好合,幸福掛保證的婚姻,卻還是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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