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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決明

  剛剛無人對狻猊提出成親一事發表高見,全是想看狻猊在玩啥把戲,戲只演了一半,女角兒中途退場,沒頭沒尾,觀眾才紛紛發出不滿之聲。

  「不知她是何人,你還要娶她?」七龍子難以置信地問。實際上,他比較難以置信的,是他五哥竟懂了成親念頭?!

  那只「只要有人間香火吸,其餘紛擾全與我無關」的怪癖龍子,也會有讓他心動的女子?

  「想看看她如何接招。」狻猊吁煙回答。

  沒料到她怕得跑掉了,像只大受驚嚇的小魚兒,一溜煙逃開,就算她裝出多冷靜的面孔,眸裡深蘊的慌亂,仍是清晰可見。

  「輕言迎娶一個你不識得的女子,她來臨不明,萬一她點頭嫁你,你如何是好?」大龍子輕斥五弟魯莽,但那副溫潤嗓音永遠也聽不出責備之意,輕綿綿,滑乎乎,每個字都教人酥麻入骨。

  「她敢嫁,我敢娶,反正誰吃虧還不知道呢。」狻猊不以為意,微微一笑,紫眸彎如新月。本以為她有勇氣接下他這招,硬著頭皮和他結為夫妻呢,果然仍是太生嫩了,玩得沒他凶狠。

  她消失前一瞥,著實倔強可愛,無助的幼犬也都是這樣看人,水汪汪,亮晃晃,眸中漾著水波,那對眼,漂亮得無法挑剔。

  第三章

  他沒有說謊,她若接招,假意乖巧和他成親,他可不會有半點勉強之感,歡歡喜喜娶了她,再慢慢地、一層一層地,剝開她的虛假糖衣,看清在美麗皮囊底下,包藏著哪種禍心,她找上他,貪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

  他曾在哪裡得罪了她而不自知?

  她剛才是如何控訴他的?

  你這種濫情畜生,免費打包送我我還嫌你太髒太娘太渾身女人胭脂臭!

  他濫情?

  他髒?

  他娘?

  他渾身女人胭脂臭?

  聽起來真像他在某年某月某日,玩弄過她的一片癡心,而她夾帶滿滿怨恨,回來進行復仇大計。

  可惜他確實是首次見她,除非她換張臉才來,但又不可能,她與他的交手對談間,透露了她對他一無所知。

  他從不拿「龍子狻猊」的名號出去招搖撞騙,會指名上門找「狻猊」重修舊好的女人,非妖魔即鬼怪,心存不良。

  她剛從他懷裡逃掉,他已經開始想念她了,呵呵。

  快些恢復勇氣再回來,可別讓他等太久。

  狻猊以指腹摩挲安躺於掌心的小紙人,笑容甜蜜。遠在另一端的那位,心情可沒有他這般好。

  鮮紅海果,捏爆在忿忿柔荑間,果肉及汁液溢滿了手,弄混湛澄海水,卻僅能聊表延維對當時困窘、吃癟、失常及挫敗的些些不滿。

  忍一時,風平浪靜,但必須搭配天時地利及人和。

  她若是成功忍下來,現在八成被狻猊架進樓裡,未成親先洞房,慘遭言靈盡情欺凌。

  不難猜想狻猊會撂出哪些下流話,她拳腳打不過他,言靈又說不贏他,他只消一句「到床上乖乖躺平,來,腿兒張開點」,她就損失慘重了!

  逃是對的。延維替自己懦弱跑走的行徑,做出肯定讚賞。

  那只始終笑容掛滿面的龍子,不若她誤解的好對付。

  他看起來紈褲不羈,身無霸氣,除了吸吐香火,其他啥事都不會的姿態,讓她小看他,當他是繡花軟枕一顆。

  不,他不是,他是包藏禍心的陰險傢伙!

  近身攻擊戰,鎩羽而歸,險些被抓去成親,淪為他口中一道填嘴甜品,延維改採第二戰術——小人遠窺法。

  化明為暗,鬼祟跟蹤狻猊,伺機尋找對付他的空隙,不信找不著狻猊的弱點。

  延維不再將氣出在鮮紅海果上,拭淨柔荑,這回整裝再出發,扯開雙辮,潑散了墨濃長髮,褪去了偽裝的天真假貌,恢復她嬌嬈本色。

  即便自信滿滿,還是沒忘掉在情侶退散樓裡,多擺幾張替身紙人,以防發生意外時來不及逃。

  天有不測風雲,小心為上,尤其是面對狻猊,她不敢再掉以輕心。

  準備就緒,延維重新上路。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去而復返的她,接近龍骸城之間,恰好撞見狻猊乘煙駕霧,離開闊海,往光明海面去。

  她一路跟去,尾隨狻猊抵達人界。

  他在廟前香爐上方止步,悠然橫臥,只手托頤,輕鬆自若,吸食人類燃點的祝禱香火。

  憑借神獸身份,以及龍子和神界的良好關係,自遠古以來,魚與水般,相互依賴,許多平亂戰事,神界商請海中龍主及其子孫效命幫忙,龍主不曾拒絕,這也是狻猊在廟前分食香火,而不受任何神祇驅逐之故。

  神獸原就是某些天人豢養的寵物,只分有些乖一點,有些壞一點罷了。

  延維隱藏氣息及身影,躲在遠遠的廟邊圍牆,透過月形花窗,偷覷他。

  狻猊閉目養神,週身素白煙雲繚繞,茫霧濛濛,拂過他的眉睫,盤旋他的髻發,若不定睛去看,會以為是哪尊仙山天人正睡得香甜,不染世俗塵埃,不理世間紛擾。

  他濃長的睫,輕輕閉合,頑皮髮絲滑下飽滿額心,在他鼻間撓舞,隨他吸,隨他吐,隨他氣息而動,教人多想伸出手,去追逐那綹拂動髮絲……

  薄美微抿的唇,因嗅覺的饜足,正滿意飛揚。

  延維本以為跟著他來,能看到他密會情人,結果他的情人是香爐哦?

  真不來勁……

  他睡著了吧?躺在一片煙霧裡,做夢也會笑?

  很沒耐心的延維,瞧著他一動沒動的姿態不到一盞茶功夫,已開始嫌膩、嫌無趣,嫌他到底還要吸多久才過癮?!

  而且很奇怪耶,狻猊不挑寺廟人潮最多的時辰來——上香人數越多,香爐上空飄散的香火越濃郁,他吸起來不是更痛快些?——偏偏選在天剛亮白,一絲晨曦,仍隱於遠山巒峰後頭的大清早來?

  區區兩三炷早起人類插上的香煙,塞牙縫也不夠吧?

  難道會有別人跟他爭搶香火,所以早早起床,搶個好位置先?

  延維打量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心底悄悄有聲音浮上來,讚歎眼前枕臥人界香火中的龍子,真是賞心悅目——

  停!

  賞什麼心悅什麼目呀呀呀呀?!

  那種熏蚊子般的熏法,一點美感都沒有!

  她她她她心底的聲音是打哪來的?!

  被他的言靈給污染了神智,到現在還受限於他的術力影響之中嗎?

  有可能!大有可能!

  她延維,可不曾覺得有哪只雄性生物順過她的眼,包括他!

  他的長相太超過!聲音太超過!體格太超過!笑嗓太超過!一切的一切都很超過!尤其是他張開雙眼時,濃蘊的深紫色澤,更是超過中的超過!

  喝!

  說張開,狻猊還當真張開了紫眸,是是是是她剛才自言自語時,不小心放大音量,洩露了她的所在位置,讓狻猊給逮個正著?!

  或是她一徑甩頭否認他賞心悅目時,搖晃太劇烈,導致狻猊察覺不對勁,由睡夢中被吵醒?!他確實已睜開眼,只是凝望的方向,並非延維所在位置。

  紫眸明顯放柔,瞳仁間的笑意,溢滿出來。

  延維沒看過他這樣笑……應該說,沒看過他笑得這麼真,這麼不帶算計或揶揄,單純為喜悅而笑,為歡欣而笑。

  是什麼讓他產生改變?

  他瞧見啥……

  隨著狻猊投注的暮光而去,延維看見一名貌美姑娘,手執竹籃,往寺廟這方款步挪近。

  貌美姑娘眉清目秀,生得妍麗動人,一對柳眉似遠山彎彎,兩耳雲鬟梳綰整齊,點綴精巧珠鈿,粉唇嫩若花瓣,獨缺紅潤朱丹,烏眸晶亮分明,一襲落櫻色衣裙,裹住荏弱孅盈的嬌軀,更襯愛憐氣質。

  貌美姑娘供奉鮮摘香花,纖纖素手,拈一炷清香,在爐前誠心祈求,長睫斂斂,扇形小小陰影嵌在眼窩處,楚楚可人。

  她靜謐跪禱,小嘴裡,喃喃說著話語。

  她手裡那炷香,細煙直竄,直上天際——凡人所見是如此。延維看到的,則是狻猊坐起身,長腿在空中交迭,交換個慵適坐姿,傾過身去,嗅入輕靈煙香,紫眸瞇起,仍沒從貌美姑娘花般美麗的臉蛋上挪開。

  他似饜滿、似貪婪,似細細品嚐再三,將香火之煙,含在口鼻間,不願輕慢吁吐出來,彷彿無比珍惜。

  打從狻猊注視著貌美姑娘開始,延維便緊盯狻猊瞧。他看貌美姑娘看得專心,別無旁騖,那種視線中僅存貌美姑娘一人,其餘閒雜退散的凝覷方式,全落入延維眼中,他的眼神代表何意,她很是清楚。

  一隻雄性生物會這樣看雌性,不是想搶,就是想吃。

  原來……狻猊喜歡的女人,是弱不禁風,看來隨時會撲倒昏厥的病美人?

  真是出乎她意料,她還以為……他喜歡狐媚一些、艷麗一點,甚至是潑辣許多的雌性生物哩,沒想到……是她這輩子永遠不可能變成的類型,唉。

  咦?!

  誰在唉?唉什麼唉?!

  她應該高興尖叫呀!跟蹤狻猊,挖掘到他的弱點,不正是她的來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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