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跟一個男人同床共枕這麼久卻沒發生任何事,一開始很不習慣,甚至懷疑自己魅力不再,可多日下來,不可否認,她已經非常熟悉了他身上的味道,不再如一開始那般下意識產生排斥。
那五天的「角色扮演」功不可沒。她告訴自己,她不是冉擷羽,他也不是寧昱凱,他們只是一對夫妻,想在這段婚姻中找到愛情。於是催眠著,她居然真的有點信了,慢慢地,她可以接納他更多,內心的某個角落其實已經逐漸地軟化。
這一天是假日,換寧昱凱整理他的東西。他把數個鍵盤的按鍵拆卸下來,一顆顆用肥皂水清洗乾淨,在陽台攤成一片曬乾,最後再組裝回去。冉擷羽看得傻眼。「老爺,你這也太厚工了吧?」
「不會啊。很有趣喔,夫人要不要來玩玩看?」
見他笑咪咪的,挑著好幾個拆自不同鍵盤的按鍵,冉擷羽想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索性盤腿坐下來跟著一起弄起來。
午後的日光很柔和,客廳一片明亮,甚至不需多開燈。寧昱凱的鍵盤五顏六色,他這次拆了三個,按鍵混雜在一起,冉擷羽一邊挑一邊靈光一閃,把幾個按鍵在地板上列成一排。「嘿,你看。」
寧昱凱挑眉,抬眸望去,幾顆不同按鍵被她拼成一句話:You are stupid。
他一笑,把那些按鍵打散了,學著她拼湊:I don\'t think so。
然後,他再把那句話掃去,重新拼出一句話:I love you。
冉擷羽一怔,彷彿聽見胸口如遭撞擊的聲音。
她看見寧昱凱的表情還是淡的,嘴角噙著一抹悠然的笑意,他從不曾以言語向她直接傾訴這三個字,只是在她每一次轉身之際,他都會在那個位置,笑著等待。
他從不說他愛她愛得有多辛苦,為了長高,他分明不擅長也去運動打球,改變飲食習慣,半夜甚至因成長痛而睡不好覺。為了考上比她好的大學,他夜半苦讀,他為了她學習下廚,一開始不習慣,滿手都是水泡,當兵抽中外島,他每個星期都不忘給她寫信,即便她幾乎不回……
他為她付出的許多,他極少提起,只說那是他願意的,而不以此要脅她的感情,可冉擷羽不是瞎子,一個人千方百計的討好,她不可能全無知覺,就連到了這種時候,他也不急著得到她,而是慢慢地讓她先習慣了他的溫度、他的味道……
她看著地板上那一行字句,瞬間燙了眼眶。是啊,他所有的行為都只因為這一句話——I love you。
冉擷羽伸手,捨不得打散那一句話,只在下面拼出另一句:Kiss me。
寧昱凱抬眸,他炯黑如夜的眸定定望著她,其中閃爍的光如星光,他勾起唇角,那弧度純粹美好,令她怦然,她指尖顫抖,再拼出一句話:And hold me。
吻我,並且抱我。
這意思再明確也不過,她沒辦法對他說愛,在什麼都還沒為他做的情況下,她講不出這一句話,那太膚淺。倘若先前是抱著略盡夫妻義務的心態,她現在也已不再那麼想,她只是很單純地想要擁有他,也想被他擁有。
被這個付出一切,只想愛她的男人。
相貼的唇瓣帶著一種溫溫的甜味,她不自覺潤了眼,沉浸在這過分甜美的吻下,光只是唇與唇的接觸就足以使她徹底失去力氣,幾乎要在這樣真摯的吻下融成一片水蜜。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兩人渾身一震,互相看著對方,此刻的姿勢極盡曖昧,她被他給壓在身下,而她則是有些迷濛地看著在她上方製造出偌大陰影的男人,她朱唇微張,被吻得濕潤,艷紅得足以刺激任何男人。
手機還在震響,他深深吐了口氣。「等等,我去看。」
「喔。」
她呆呆地應,只見寧昱凱以一種艱難的方式從她身上退開,走到她擱置手機的餐桌前。她膚上還浸染著屬於他的熱度,一下子被抽離,覺得有點冷。
從她這個位置,她只看得見昱凱的背影,他替她接起手機,不知道講了什麼,然後掛上電話,整個人還站在那兒,肩膀起伏,似乎做了幾個深呼吸。
她看著,有些迷惑。「怎麼了?誰打來的?」
他沒回答。
「昱凱?」冉擷羽爬起身來,撐著地板的手不小心壓到按鍵,一時疼得讓她倒抽一口氣,抬手一看,竟有些擦出血來。
寧昱凱歎息,轉過身,餐桌那兒的光線較暗,使他看起來沉了好幾分。他走過來,可即便在陽光下,表情仍舊晦暗得驚人。
「擷羽,有一件事,你冷靜一點聽我說。」
「……可不可以不要?」
她拒絕得有點幼稚,心臟彷彿被人捏緊,手心裡還冒著血,不好的預感籠罩住她,使她一時有些難以呼息。
寧昱凱看著這樣的她,胸口的痛楚並不比她少。他們之間……再禁不起任何折騰了。
「準備一下,我們得去看你媽媽。」
冉擷羽腦子彷彿被人炸過,眼前一片黑。
「她從樓梯上摔下來,目前狀況……不太好。」
寧昱凱用了最保守的說法,實際上,電話裡的人很直接地說有可能傷重不治,要他們作好準備,因為是頭部落地,一下子大出血,即便搶救得當也很可能一輩子再無法醒來。但他不敢說太多,怕眼前的她胡思亂想。
可冉擷羽像是什麼也沒聽進去,整個人杵著發怔。
寧昱凱不得不用點力揪住她的肩膀。「擷羽!振作一點!媽只有我們了!」
媽……我們……
對,他們結婚了,她母親也算是他的。冉擷羽驚醒,微微滲血的手握住了他。「好,我們過去!」
第6章(1)
冉母所住的療養院位於中壢,意外發生後,她被送到附近的大醫院。一獲知消息,兩人便立即換過了衣服,驅車前往。
一路上,冉擷羽態度冷靜,更像是抽離了情緒,她麻木地直視著前方公路,不發一語,寧昱凱一邊開車一邊關注她的情況。「要不要先睡一下?」
她沒回答。
只是下一秒,她的手便牢牢地握住了他置於方向盤的右腕,顧不得危險,恍如一種無意識的行動。她的溫度冰冷刺骨,手心潮濕,寧昱凱以另一隻手穩住車子,大掌轉而將她的手緊緊握牢。「不會有事的,別想太多。」
她輕輕應了聲,閉上眼。
為了轉移注意力,寧昱凱打開廣播,聽著旁人不著邊際地談論著快樂的話題,彷彿就能遺忘自己的悲傷。Richard Marx的〈Heaven Only Knows〉自另一端傾洩而出,那憂傷的調子一下子淹沒了他們——我的心是年輕的,但靈魂已老。我說出的我從不曾做到,我以背抵住磚牆,這是我唯一可以感到自己堅強的所在……
是的,她真的老了,靈魂背負太多,已經疲憊。她本以為自己可以漠視愛情,過得很好,卻不然。真實的她渴求感情,脆弱不堪一擊,她其實一直都在期待著,總有一天母親會恢復正常,看著她,跟她說一聲:媽很愛你……
假若連這個微小的期盼都是奢望,那麼,她的人生還能夠期待什麼?
她不知道,只是此刻手上的溫度正企圖融化她心底的寒冷,她沒抗拒,只是不知道他辦不辦得到?
從台北到中壢大約四十多分鐘的車程,寧昱凱無視紅燈,用最快的速度趕到當地醫院,可惜仍是晚了一步。冉母被人從手術室裡推出來,臉上很戲劇化地蓋著一塊白布,揭開來,略顯蒼白的面容看起來很安詳,好似只是睡著了。
寧昱凱早在接到電話時便作好了最壞的打算,卻沒料到會這麼快,他站在冉擷羽身後,扶著她兩邊肩膀,感受到她最細微的震動。她身上溫度仍舊冰冷,像個冰柱,幾乎讓他錯覺她下一秒便會碎成一片片,可實際上她很好,表情沉靜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母親,點了點頭。
護士將白布重新蓋上,寧昱凱問她:「之後有什麼打算?」
「喪禮……簡單一點,反正也沒什麼人會參加,我想把她的骨灰跟我阿公放在一起,他老人家到過世前都很擔心我媽的情況,讓他們互相作伴也滿好的。」
「嗯。」寧昱凱握住她的手。「媽的後事我來處理。」
冉擷羽沒拒絕,只是淡淡應了一聲。
告別式非常簡單,一切化繁為簡,僅是簡單安排上香,前來參加的人只有冉擷羽幾個較為親密的朋友,還有母親在療養院裡的看護,過程異常冷清。喪假一共八天,但她不想休這麼久,索性以最快的速度辦完後事,準備回到職場。
從火葬場回來的當晚,冉擷羽便將自己所有的「傢俬」全拿出來,她迫不及待想妝點自己,那可以讓她漠視光鮮亮麗表層底下腐敗的真實。她沒事、她很好,這麼多年,不都是這樣走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