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蟬臉色微微一變,十分訝異小輩的消息如此靈通。「就算是給他又如何?姑姑不能送點小錢給侄子花用嗎?」
「婆婆所言甚是,只是……」綠柳有備而來的取出一疊帳單往桌面上攤,一一點出金額。「醉花樓一擲千金,借款五千兩,聞香居宴請十官員,借款兩千五百兩,許家屯口養妓三名,借款三千六百兩,牡丹閣一夜風流,借款九千五百七十兩……」
「什麼,等等,一夜花了近萬兩,你是不是故意找他麻煩,虛報數目?」萬兩銀子夠她大半年開銷了。
一笑置之的綠柳抽出簽名畫押的借條,遞給張靜蟬過目,「他包下了整間青樓縱夜狂歡,酒池肉林享盡美人恩,是老鴇遣人將不省人事的他送回府中,隔日妓院的人便上門要錢了。」
「這……」荒唐荒唐,廣遠怎麼墮落至此,儘是一筆筆爛帳。「他的事我管不著,你盡快把銀兩送來就是。」
如果他肯振作,再多的錢她也會給他送去。
姑疼侄,天經地義,何況她既然無所出,從小帶到大的親侄子就如同親兒一般。
「是的,婆婆。」綠柳頓了一下又言。「不過大表哥向府裡借貸了二十幾萬兩,一時之間恐調度不易,等柳兒向他催討後再送到您手中。」
「你……你存心讓我難看,明知道這筆錢我是要給廣遠急用的,你居然拐個彎要向他要債,你見不得我娘家的人風光呀!」真是個夠賊的丫頭,一肚子陰險。
她笑了笑,仍然平靜的說道:「婆婆勿動怒,王府內的開支有一定的數目,可近半年來已透支了一年的花用,若再入不敷出的投入無底洞,不出三年,王府必敗,再無一文錢可用。」
「你敢誆我——」張靜蟬沉下臉,對她的說詞完全不信。
「婆婆是明理人,再說我又何需造假,爹雖有王爺封號卻久未上朝,早已和朝臣疏遠,皇上又寵信近臣,許久不曾挹注朝餉了,你想王府內還有多少庫銀可供揮霍。」
「……」她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朝廷沒銀子下來,田地又年年歉收,收租的管事大歎一年不如一年,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麼本事生財,而夫君的情形你也是知曉的,他傻得不知道銀子從何而來。」
為了斷絕明王妃的徇私,綠柳把夫婿都拖下水,佯裝財務告急,銀兩短缺,以免王妃養大侄子那條蟲,胃口大開地吞掉整個王府。
其實她也不想做得太絕,家和生百樂,人平萬事休,可是貪得無厭的張家表哥卻手段用盡,多次欲加害敬他為兄的夫君。
她也是被逼的,不得不加以反擊,鹿兒是她特意安排的第一道防線,讓張廣遠苦無計策可想,一旦近不了身,傷害自會減輕。
這是她鄉願的想法,誰能無過,她想給他機會自新,雖然他一再令人失望。但菩薩曾經說過,人無絕對的惡,只要心中存一絲仁善,便是佛祖的弟子。她想她還是會多給些寬容。
「這事待會再提,你進王府有四年了吧?」張靜蟬的神情帶著冷笑,毫無長者風範。
「是四年了。」好快,一眨眼間她都待了四年。
她惡笑地看向綠柳平坦的肚皮。「都四年了還蹦不出一個子,你想讓趙家絕後嗎?L
「啊!」難道明王妃是為了這個才叫她來?
綠柳有片刻的怔愕,神色有些難看。
「女人家最重要的是為夫家傳宗接代,繼承香火,既然你不能生,就由我作主吧!」她等這一天可等得快不耐煩了。
「婆婆又要夫君休了我?」她居然還不死心,一而再的故技重施。
「不,這次我不找你麻煩,不過……」她似乎十分快意地陰險一笑。「廣遠有個妹妹剛滿十七,生得秀麗又知進退,琴藝精湛善女紅,我想過些日子讓她進門,幫你照顧小王爺。」
「婆婆的意思是……」她大抵明瞭明王妃做何盤算,卻又忍不住一問。
「是時候了,賊丫頭,小王爺該納妾了,他不再是你一個人所有,他將會是很多女子的夫君。」不是她獨佔的依靠。
見綠柳臉色一變,張靜蟬得意的仰頭大笑,好似一吐胸中的郁氣,笑聲久久不停,讓人毛骨悚然,背脊一涼,全身豎滿雞皮疙瘩。
而此時,坐立難安的趙玉塵則一臉焦慮,提筆沾墨又不下筆,滴落的墨汁暈散成豆大黑點,毀了揚州加急送來的上等宣紙。
雖然他也知道在王府內不可能出什麼大事兒,可是一想到大表哥對妻子垂涎已久,他臀下就有如針刺般難受,坐下又立起,來回地在書桌前走動。
其實他的憂慮並非無的放矢,張廣遠的色心從未隱藏過,打從新婚日見過綠柳一面後,他就一心想得到她,一是為了她過人美貌,二是想將她變成他方人馬,利用她的聰明才智好更快入主王府,成為名副其實的王爺。
而越得不到她他越心癢難耐,由一開始的貪戀美色到如今的病態執念,他一生在胭脂堆裡縱橫的敗筆就是她,豈能不加深他亟欲得到她的決心。
「你夠了沒,真要不放心不會跟過去瞧一瞧。」走來走去,瞧得她眼都花了。
「娘子要我靜心溫書,我聽她的。」都聽了四年,他很難拂逆她的叮囑。
「那她叫你去死,你死不死呀?!」死呆子,不懂得變通。
趙玉塵臉一板,多有責難。「娘子對我用心良苦,一心望我成材,鹿兒休得無禮,辱我娘子心意。」
如果娘子真要他去死,他絕無二話從容赴義,他曉得她不論做什麼事都有她的用意在,不會一時興起加害於他。
「嘖!端起小王爺的架子來了,你對我一個小婢逞什麼威風,真要拿出小王爺的威儀就對著那些心懷不軌的人,發幾次狠讓他們見識見識老虎的爪子。」病貓一隻,誰見了都想踩上兩腳。
一想到王妃和廣遠表哥,他就氣弱的一吶,「一家人不傷和氣,我……我……得饒人處且饒人。」
他們也不是那麼壞,只是嘴上不饒人,貪嗔癡怨重了些。
他的娘親冉夫人也常告誡他要容忍,王妃本性是良善的,常鋪橋造路,樂於佈施,因為她的介入才使善良的她心性大變,多疑猜忌,對人不友善,身為她的兒子要多體諒,勿起正面衝突。
「少來了,你饒人,那人饒不饒你呀?你把他們當一家人看待,人家卻處處算計你們,你就不怕王妃又起壞心眼,趕走你的好娘子?」
鹿兒話還沒說完,一陣風似的身影忽地衝過眼前,手上的毫筆還拿著,揮灑了她一身一點一點的墨水,就好像鹿身上的斑點。
哼!這叫要聽娘子的話嗎?根本是迫不及待,只苦於借口付諸行動而已,他哪裡傻了。
算了、算了!跟去瞧一瞧吧!省得他把自己害死了,她沒法向仙子交代。
上身一傾,背弓起,鹿兒雙手落地成蹄狀,門裡的俊樣小姑娘一跨過門檻,赫然是一頭身形碩大的仙鹿,身上墨跡未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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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娶、我不娶,我不娶張家表妹,大娘別逼我,除了娘子以外,我誰都不要。」
原本只想偷聽的趙玉塵一聽見張靜蟬要為他納妾,並苦苦相逼妻子要識相點,讓出夫婿與人共夫,他一瞧見她眉頭一蹙就忘了她的囑咐,未經通報直接闖入。
他根本顧不得什麼叫做行為不當,只要有人想要拆散他們,他的牛脾氣就會發作,管他是王妃還是王母,誰都不能欺負他娘子。
「你怎麼來了?」為什麼不聽話,辜負她一番心意。綠柳的眼中說著對他的失望。
他一頓,吶音低嚅,「我不放心嘛!鹿兒說大娘想趕走你。」
一急,他就來了。
「又是鹿兒說,你自己不會用腦子想想嗎?」稍一扇動就隨之起舞,定性還是不足。
「你在惱火嗎?娘子。」她的神情變得好嚴肅,好像不太高興。
「是有點惱,你總是學不會照顧自己。」讓她暗自操心不已。
以為他能成大器了,不需要她在一旁嚴加督導,哪天她回去了,也能無所掛念地看著他成長,走向另一段沒有她的日子。
可偏偏他長智慧了,毛躁的個性卻尚未磨得圓滑,一遇上和她有關的事情就顯得激動,讓人有機可趁的留下話柄。
她很想狠狠地罵他一頓,看能不能把他罵醒,可是那雙懷著信任的清亮黑眸瞅著她,原本心軟的她更是硬不起來,一聲歎息往肚裡吞。
她該怎麼做他才能徹底覺醒?雖然害人之心不可有,但他還是得防著別人害他,過於敦厚也是一大致命點,要是瓶兒在此就能教他滑溜術,趨吉避凶的本領她最拿手。
分別一十四年,綠柳此時偶然想起天界好友們,頗為思念地想再見到她們,前十年為了尋珠無暇多想,而後四年的心思全放在這個假夫婿身上,說來她也滿無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