躡足,輕悄地走近男人身側,她靜睇男人的睡容。
鼻樑上沒架眼鏡,讓她得以清楚看見他的長睫毛,她知道那長睫下的瞳眸有多深邃,如不見底的深淵。
只是睡容讓他變得可愛,再找不到那種神秘感。
斂下眉目,面容有著她自己都沒能察覺的溫柔,微微一笑後,將懷中的白袍輕披在他肩上。
當她直起身子時,看見桌上的電話,這才猛然想起母親在家一定等得心急了,她該打個電話回家報平安的。伸手摸了摸口袋,才赫然想起她心急昀希的病痛,出門時竟忘了帶背包。
她偷偷覷了男人的睡臉。借個電話,他應該不會計較吧?
她直接拿起話筒,撥了熟悉的號碼。未料電話接通,對方才一聽到她的聲音,回給她的竟是另一則震撼她的消息。
她瞠著佈滿驚慌的圓眸,小嘴微張,手中的話筒不知不覺滑落。
「咚」一聲,話筒打在桌面上,驚擾了身旁的男人。
余澤亞在聽見撞擊聲響的那瞬間,倏然張眸,他見到的是她那無措驚惶的側臉。
他站起身,肩上的白袍滑落,他索性拉下,穿回身上。
他拾起掉落在桌面上的話筒,將其置回話機上時,身子不意擦過她的,他側首看她一眼,心一跳……她竟在落淚!
「葉昀清?」他見她雙眸有些渙散,似是受到什麼驚嚇,遂輕喚她的名。
媽媽……媽媽……葉昀清在聽見清柔的嗓音喚著她的名時,才凝住思緒。
微偏螓首,當她看見喚她的那張男人面龐時,啜泣一聲,她投進男人的懷裡,揪緊他白袍的衣襟。「余醫師……余醫師……」
外頭依舊飄著雨,雨勢有些大,但視線還算清楚。
葉昀清坐在余澤亞的車內,雙眸緊盯著車外。
因天暗,又下雨,加上他們正在尋人,所以車速不快,而且走走停停。
三個小時多以前,葉昀清在撥電話回家想報平安時,卻從邱媽媽口中得知母親偷跑出門的消息。
邱媽媽在電話那頭自責不已,說若不是因為她去上洗手間,母親也不會趁那時偷跑出去。邱媽媽還說,母親是因為相當擔心昀希,所以才想出門找她們姊妹倆。
說來說去都是她不好,如果她別忘了帶手機,母親就能找到她;或者她如果能早一點撥個電話回家讓母親放心,那麼她就不會一個人偷跑出門。現在連她人在哪,她都不知道!
她一邊抹著淚,一邊用手掌擦著車窗的霧氣,努力看著窗外。
在瞧見不遠處的騎樓下有人影晃動時,她激動地拍打車窗,「停車停車,那裡有人!」末待車子靜止,她就要打開車門。
駕駛座上的男人一驚,忙拉住她的手,然後車子俐落地停在馬路旁。
「別慌,我下去看就好,你待在車裡。」余澤亞看著那自掛完電話後就沒停過淚的面容。
當她伏在他胸前哭喊他的名時,他的心竟泛著刺痛。她的淚像會螫人似的,透過他襯衫,滲進他胸口。
聽完她哭著說她母親不見的消息後,他沒多想地抱起昀希,先送昀希回家讓她那位鄰居照顧後,他再與她一同出來找人。
他不是多事的人,甚至兄弟、朋友們老說他是個自私的人,但自從遇上她開始,他似乎就變得愛管閒事,更甚者,他兩次無法控制自己的慾念,吻了她。
他幾次出手救了她,不但去請李俊傑別幫她動那個結紮手術,還私下花了一筆錢買回她那個合約,讓她免於被抓回當陪看電影辣妹的命運。
連現在這個該是他睡眠時間的凌晨,他竟然也自願開著車,陪她在街上毫無目的地尋找她母親。
若把這事說給朋友聽,五個裡大概會有五個不相信。
「我要下去看,拜託!」葉昀清腫著一雙哭紅的眼,哀求的看著他。「余醫師,你讓我下去……求求你……」
那雙哭紅的眼,揪著他的心。「你累了,在車裡休息,我保證會看仔細。」拿起傘,他再看她一眼後,走出車外。
打著傘,他朝不遠處站在騎樓下的人影走了過去,他依著她形容她母親的模樣,細看對方。衣服顏色不對、髮型也不對,他略為失望地轉身往回走。
當他回身之際,不意撞到一副柔軟的身子,大手環住纖細的腰身,擁那身子的主人進懷裡。「怎麼下來了?」
「是不是我媽?是不是?」葉昀清根本無法在車上待著,她在他之後下車,跟了過來。
他沉沉地看她一眼,然後輕搖首。「走吧,我們再到別處看看。」
「也不是啊……」她嗓音淡得如同失了溫,原抓緊他衣衫的雙手頓時垂軟下來。她一副失魂落魄樣,看在他眼裡,左胸口像狠狠被擊了一記重拳,痛得不能自己。
「沒關係,我們再找找,一定會找到的。」他在車上聽她說起她母親患了阿滋海默症,身為醫者,他當然知曉這種病症若發病時,患者真的有可能會忘了回家的路。
「找了那麼久都沒找到,她會去哪裡……」她轉身,步伐不穩地往前走。「現在又下著雨,不知道她會不會找地方躲雨……要是感冒了,該怎麼辦?她肚子會餓嗎?她找不到路回家會不會害怕……」
跟在她身後的他,瞧著她纖弱的身影和那喃喃自語的模樣,心臟狠狠一抽,沒半分考慮地就從她身後擁住她。
「昀清,昀清……別急,我會幫你找到她的。」他面龐埋進她微濕的發,心憐不已。究竟是從何時開始,他對她有著這種異樣的情緒?
若不是對她有男女之情,他又怎會三番兩次出手相救?又怎會如現在這般對她萬分疼惜?他原以為自己只是因為她清純,所以對她有好感,被她小小吸引而已,但現在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讓她滲入他心扉了。
原來喜歡,也可以不論時間長短嗎?
是她的脆弱模樣,引出他對她心底那份最真實的情感?
她的身子真小,抱起來像在抱小狗……可是這麼擁著她,他竟有一種永遠都不想放開的感覺。
既然她的哀愁與脆弱綁上他心頭,讓他連喘息都痛,那麼,就由他承攬一切吧。
喟歎一聲,他想,他決定了,他決定她是他的責任了。
後來,他們仍是沒找到她母親。
兩日後,有路人在她住家附近的大排水溝裡,發現一具女性浮屍。
經警方查證後,是葉昀清之母。
事後法醫和檢察官勘驗後確定,她是自然落水而亡。
警方研判,可能是天黑又下雨所造成的視線不良,導致她摔落水溝,因而造成不車。
她走得匆忙,留下未及見著她最後一面的女兒,無限傷懷。
葉昀清在認屍時,幾度哭倒在余澤亞懷裡,她哀痛地問:「余醫師,如果你現在把冰涼的聽診器貼在我胸口,你聽到的會是我的心跳聲,還是心碎聲?」
第六章
金璇酒店。
它位於繁盛的商業中心,是一間采會員制、全國唯一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酒店。
這裡交通便捷,幕後老闆為人海派,黑白兩道都與他有些交情,加上旗下公關小姐篩選嚴格,交際手腕一流,所以在同行激烈的競爭生意中,「金璇」的業績相當突出。
這裡的公關小姐,「身價」都比一般坐台小姐高出許多。但也因為經過精挑細選,讓酒客相當滿意,所以即使是采會員制,一般人無法隨意進出,可其生意仍是好得教同行欣羨不已。
葉昀清與所有的公關小姐統一身著米白色旗袍,列成一排,正站在富麗堂皇的大廳,聽著前方店經理的叮囑。
今天中午好像有什麼大人物要來吧,聽說大老闆也會出現,但那些對她來說根本都不重要啊,她一點也不想聽那些內容。
她微仰首,盯著上方華麗的進口水晶燈,神思飄遠……
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啊!
母親意外去世後,為了給她一個完整的喪禮,她向便利商店的店長借了二十萬元。店長人很好,不收她利息、不催她還錢,但她仍是寫了一張借據。
她辭了便利商店的工作,請隔壁邱媽媽當昀希的褓姆後,應徵了這家酒店的公關小姐。
原以為酒店小姐的工作只要有意願、是女人都可以從事這行業,但沒想到這家酒店的公關小姐,還需經過「經紀公司」的篩選,合格者才能穿上它的制服,走進這大門。
她能被選上,她該笑還是該哭?
無路可走了啊。向店長借的二十萬,還有原先的負債,加上母親喪禮後又有討債公司的上門催討,那些人甚至還用昀希的安全來威脅她。為了有一個平靜的生活、為了昀希的安全,她只能走這一步。
今天是她在這裡上班的第三天,前兩天她不算真正有接觸到任何客人。
她不知是店經理擔心她是生手,抑或是店經理為了給她一個適應期,所以前兩天都有資深的公關小姐帶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