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管娘親有多疼她,讓一個女子到複雜的綠林去闖蕩,那是絕對不被允許的事情,可要是有個男人能護衛她,也許轉圜的餘地就很大了。
拂淨心裡的如意算盤打得飛快,喜上眉梢。
不過她漏了一項。
那就是百里陌的個性。
百里陌向來很穩,是老成的那種,一個過份正直的人,往往想法也跟別人不大一樣……
譬如說,他對拂淨開始有了想法後,他放著、忍著,出人意表的在拂府住了三年有餘,直到拂淨及笄取得刑夫人同意後才帶她離家。
這一去,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又是幾番更迭。
第四章
荷花瓣的燭台罩著碧紗,燭光幽微,不知像誰的心事。
要醒來的瞬間身子是沉的,像下了水的棉,眼皮也重,勉力的睜開,刺進瞳孔裡的是不知道打哪來的亮。
「小淨……」
坐床頭,如泥塑像的百里陌忽而有了生氣。
瞧見拂淨想坐起來,他趕緊把薰了香的錦羅靠墊放進她腰側,又忙呼呼的將紗燈剔亮了些,這才又坐回床沿。
拂淨怔怔的坐了下,這才看清楚這裡不是她睡慣的那個房間。
紗帳飄匆,綾羅緞被,跟簡潔的擺設很不搭,看得出來都是簇新的。
「我……為什麼在這裡?」
「你暈倒了。」
百里陌在,她沒有絲毫驚訝。
一時,偌大的房間變得安靜異常。
靜得可以聽見窗外花落的聲音,可以聽見紗窗外風穿過縫隙吹進來拂過傢俱的聲音。
「你……你都……想起來了?」他問得很輕,性格的下巴繃得很緊,好像隨時會崩裂。
拂淨沒點頭也沒搖頭,眼神低低的垂了下去,讓人看不清也摸不透想法。
「小淨?」
「我該回去了。」半晌,她掀開被褥,挪著腳下床,慢吞吞的穿上鞋。
「你不可以,你不可以把我丟在半路!我們都發過誓要陪對方一生一世,要一直作伴到白髮蒼蒼的時候。」百里陌不敢拉她也不敢碰她,拔高的身體只能擋著門不讓她出去。
她也不勉強,很緩的嚥下口水,美麗的唇角勾起冰冷笑痕。
「是你先拋下我的!」
百里陌不發一語。的確他犯了錯,還是大錯。
戈壁灘那一役,他因為殺紅了眼,竟然忘記他身邊還帶著他的小淨,等回過神來,她已經不見了。
「你可以怪我恨我罵我就是不要不理我!」他生性耿直,知道自己犯的錯無可彌補也不辯解,只希望可以挽回拂淨的心。
「我不怪你。」
「小淨!」
「我從來不說假話,或許在被人擄走的時候曾經有過負面的情緒,可是都過去了,我真的沒怪過你,我只是明白了一件事,在感情裡你們男人始終比女人清醒,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也知道可以犧牲什麼。」
這話對百里陌打擊太大,他被拂淨字字冷酷的話驚出一身虛汗出來了。
他眼瞳陰鬱深奧,表情苦痛。
因為愧疚,他願意面對拂淨任何的譴責跟憤怒,卻不是這樣漠然無聲的把互相拉開。
「不是這樣的……」
「其實事情都過去好久了,我記不得了,以後你也忘了吧。」她把略顯凌亂的長髮撥到前胸,拉住,言盡了。
「你不能把我丟在半路……」
拂淨拉發的手變重了,她又吞嚥口中根本沒有的唾液。
「我沒辦法……雖然我嘴上說得雲淡風輕……可是現在的我還……沒辦法面對你的臉。」
誰能無過,又有誰是完美的?
她真的沒怪過百里陌,只是還做不來毫無芥蒂的面對他,這張,她迷戀深愛的臉。
這,讓她癡,讓她狂,讓她愛了很久的男人。
她沒有怪誰,是她自己太弱,變成了別人的負擔。
「淨淨!」
她沒有勃然大怒,沒有無情的拒絕他,可是她那種把他當陌生人的眼神讓百里陌瘋狂。
拂淨走了,一眼都沒留戀。
百里陌覺得胸口堵得慌,一顆心被人捏在手裡。
以前,他的小淨總是希望他能在家裡多留些時間,是他愛放蕩,每每總是忽略她寂寞的微笑,後來為了安撫她,答應了帶她到四季如春的嶺南。
她是真心誠意等過他的……
他卻把夢想擺在她的前頭。
「老大,你還好吧?」本來替拂淨把過脈後的木蘭探進來一個頭,怕遭池魚之殃,先打探一下風向如何,要是天氣晴朗他再進來也不遲。
「你以為我是這麼容易認輸的人嗎?」
「可是我看那位姑娘走了欸。」看起來整個人都進來沒問題了。
「只要她還在府裡,我就找得到她。」
「那可不一定,我看她對你好冷淡……」把藥箱往桌上一擺,自己斟茶,不過背後怎麼冷颼颼的?
「她的身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入府時身受重傷,是找誰來替她看的診?」
「你問題那麼多要我先回哪一個?」他早練就金剛不壞之身,這家子人什麼都好就有個壞處,聽不願意回答的話老是拿眼光戳人,要不是他皮厚肉粗早就大家斷絕往來了。
「一樣一樣來。」百里陌堅持。
「這裡面有鬼。」
「我知道。」
「所以呢?」
好高來高去的話喔,這會兒恐怕沒有人聽得出來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接著,屁股還沒能沾到板凳的木蘭,領子被一隻粗壯的胳臂拎了起來,百里陌目光如炬。
「我說……我說……你別性子急嘛!別打我,這位姑娘我真的沒有印象,隱約聽你們家老三提過,她從入府至今身上的病症大小毛病,都是由她大哥拿方子抓藥的,我被排斥得那麼厲害也沒半句怨言,呀,你手勁就不能輕一點,我可不是你練拳頭的沙包∼∼」
連篇廢話裡只有一句重點,那就是拂淨的「大哥」。
她哪來的哥哥?
「她的身子能調養得回來嗎?」
木蘭遲疑了,爾雅的臉出現不知道該如何措辭的停頓。
百里陌咬著牙等。
「她的情況有點複雜,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的。」
「連你也沒辦法嗎?」
這是整天可以不說什麼,對凡事不關心,只對武學癡迷的百里陌嗎?
原來不管男人女人,在愛情裡總是要低頭的。
「我又不是神仙,你總要給我一點時間,何況她被餵了毒的時間太久,怕五臟六腑都有了問題。」
百里陌神色遽變。
「那可不成,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木蘭,我這輩子沒求過你什麼,這回,你一定要幫兄弟我的忙。」
咚的一聲,他竟然單膝跪下了。
木蘭頓時面無人色,他跳起來腳踝還去拐到,腰撞到屏風也不敢叫痛,退退退退了十幾步遠,雙手拚命的揮,「你這渾球,人是可以隨便跪的嗎?你想害我折壽是不?我是大夫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我不能沒有她……」
人都這樣,等到要失去了才想挽回珍惜,可是卻很難了。
「你該死的起來!」木蘭逃得老遠,對這一跪抵死不肯接受。
百里陌起來了,但是堅持的眼神不變,「我就當你允了我。」
木蘭瞪眼又瞪眼。他……真是自討苦吃啊。
為什麼都沒有人聽他講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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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窗看出去,小院子談不上景致,只有牆角一片紫色牽牛花還有幾株薔薇。
渾渾噩噩的回到自己睡覺的地方,拂淨力竭的坐在唯二的凳子上,微偏著頭,白膩的頸子宛如一節白玉,就這樣沉沉的發怔,直到暮色四合,牽牛花的花瓣都合閉,最後的天光都不見這才有些回過神來。
折子,是的,她要去找火折子……
被百里陌一攪和,她這一天什麼事都沒做。
是的,她想起了很多以前也不知道是刻意還是真不記得的往事。
都說是往事了,偏要放在腦子裡打轉,一點意義都沒有。
結果她沒能找到燭火,小小的房間卻登時變得通明光亮。
百里陌進了來,不是只有他一人,後面跟著幾個丫鬟,小小的房間一下擠進這麼多人不但擁擠,丫鬟們還流水似的把手上的盤子往唯一的桌子擺,香氣撩人的晚膳幾乎要滿出桌面去。
「這是做什麼?」她很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因他而出現搖擺不定的裂紋。
「都掌燈,該用晚膳了。」
僱傭們是不跟主人家一起用飯的,當然他不會當小淨是下人,可她就不然了,可想而知,她會用力拉開兩人的距離,能躲他多遠就躲多遠。
既然他要將功補過,就絕不冒險,冒著直到她想通才重新接受他的煎熬,化被動為主動他才能心安。
「我會領自己的飯,請你讓人把這些東西都撤下去。」
「就一起用膳而已,相信我對你沒有其他非份的要求,你也餓了一天,不吃飯怎麼會有力氣討厭我?」
她的確餓了,也記不得自己一整天有沒有用過米粒湯水,本來就頭昏眼花的腦袋掙不過已經開始胃痛的腹部,安靜的坐了下來。
好豐富的菜餚,一眼看去都是她愛吃的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