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迎上自己的紙傘,「明天還有很多事要你發落,早點歇息吧。」
「好。」
收起另一把傘,雖說一把傘對兩個人是嫌侷促了些,不過百里陌毫不介意自己一大半的肩膀都在外面,兩人冒著微雨慢慢走回客房。
「我說∼∼」他咳了聲,想著要怎麼措辭。
「你說辛大俠嗎?」
「嗯?」這算夫妻之間的默契嗎?那他剛剛躲在樹下不就笑話一樁了?
「不管他說了什麼都被我婉拒了。」
「你不覺得可惜嗎?他那麼優秀的男人?」
「不管他多優秀,我已經有百吃不厭的菜,其他,都沒興趣耶。」她知道這男人在擔哪門子的心,她哪那麼容易就跟別的男人跑了,嘖,對她這麼沒信心啊??
「你說我是你喜歡的……」
「不是你難道有別人!」
百里陌忽然用力拍了下大腿。「我怎麼這麼蠢?!到這時候才知道該怎麼辦!」
「怎麼了?」她眨眼。
他在她唇上落下重重的一吻,然後把傘給她。
「有件事我去辦妥它,你先回房間去,我一下就回去!」
「這麼突然,很急嗎?」
「省得夜長夢多,」忍不住拽起來抱她在懷裡,臉上親了兩口才又放了下來。「我去去就回。」
他大步流星的走了。
「搞神秘!」拂淨也不細究。明天就是三姊的出閣大日子,她還是遵從夫君大人的吩咐,早點回房去養神吧。
夜慢慢深了。
百里陌並沒有離開內院,他去了誰都意想不到的女眷客房。
也沒有人知道他去那裡跟誰說了話,不過房間裡面那個人顯然不是很肯講理的人,一個半時辰過去百里陌才得以離開。
經過剛剛一番斡旋,他只想趕快回房去,耽擱了這麼久淨淨不會睡了吧?
唉,本來還打算今夜可以抱著她說……
滿腦子的黃色想法還沒個著處,屬於天生的敏銳直覺,卻叫他身上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他仍舊看似輕慢的踩著步子。
那是一雙虎視眈眈卻又刻意隱藏的視線,跟著他轉。
這地方,不可能有野獸動物,又六七伏的光景,天氣已經不大熱,剛剛又下過一陣雨,空氣中一片淨潔,所以只要有點異味,很容易聞得出來。
不是野獸,必然是人!
不管來人是誰,他都不能帶回去客房,看起來他必須就地解決了。
他好不容易盼來的良夜,今天是白虎日嗎?可惡!
「不管你是誰出來吧!」
刷地,樹葉發出雨滴掉落泥地的答答答響聲,走出一個白衣白袍人。
「好久不見,百里陌。」
「是你。」穹蒼。
「就是我,沒想到我會在這裡出現吧?」
「腳長在你身上,誰管你要去哪!」百里陌上下打量穹蒼。「不過你要是想來參加淨淨三姊的喜宴就去把這身辦喪事的衣服換掉,換點喜氣的。」
「你認為我是來道賀的?」
「要不然你來做什麼?我現在很忙,你要談別的事,要改天。」
穹蒼突然有些惱羞成怒,臉板起來,本來就略帶邪氣的人因為燃燒的怒火更為陰森了。
「我是來警告你,不管你去到哪裡,就算你把拂淨身上的毒解了,你還是要死!我不會放過你的!」
在百里陌眼中看起來,這時候的穹蒼很像對著大人亂吠的小狗,他向來堅毅的眼忽然湧上一種難言的感情。
「你聽清楚了嗎?」穹蒼還在吠。
「既然來了就留下吧,你妹子家裡男丁少得可憐,你來得正好,明天要設宴,要迎送,事情多得我都頭痛,你幫襯著點吧。」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真的沒腦筋,百里陌竟然開口要他留下來助陣。
穹蒼一時目瞪口呆。
「你是什麼東西……別想要我幫忙!」
「就說你幫的是小淨,怎麼說你也是百里家的一份子,老二跟老三沒辦法來,你就替個手吧,我聽老二說你的辦事能力不錯,就一個人頂兩個用好了。」
「喂喂,誰讓你自作主張的?」他只是來宣告他如附骨之蛆的到來,順便施加壓力給這人,可不是來讓人差遣的!
「我家本來就都是我在拿主意的。」
穹蒼恨自己為什麼要自投羅網!
「就這樣決定,淨淨大概等我等到要不耐煩了,你自己怎麼找到這裡的應該可以找到回去的路,我不送你了,還有明天一早,別睡過頭了。」
穹蒼錯愕又憤怒。
對!是憤怒,百里陌那口氣……完全當他是兄弟的口吻,兄弟∼∼
他沉默了。
第九章
大喜日。
忙亂裡,辛默草和寶寶兒一前一後離開了拂府。
江湖人物做事向來但憑喜好,要來就來要走也沒人攔得住,人都走了,自然沒有追回來的道理。
成串的鞭炮紅灩灩的高掛,大紅的喜幛,幾個姊妹巧手剪出來的吉祥剪紙到處張貼,雖是女兒出嫁,不乏喜氣盎然。
拜別母親的新嫁娘隨著來迎娶的隊伍遠去了。
她以後要面的是展新的人生,伺候公婆相公,養兒育女,勤儉持家,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庭了。
新嫁娘出了家門,喜宴可不能省,早就準備好的廚子們在油香烹煎裡端出一道道色彩鮮艷吉祥的菜餚,賀客們把紅包一塞,各自帶著妻子兒女準備好好吃上一頓打牙祭了。
前頭火熱得很,刑大娘更是笑得闔不攏嘴,忙碌的招呼著賓客。
拂淨覷了空一個人慢慢的往內院走去,她邊走邊捶背。這幾天真是累壞了,趁著這會兒所有的人都在前頭,她去睡個回籠覺吧。
「喝!」
鬼嚇人不可怕,人嚇人有時候反而還容易把人膽給嚇到爆裂。
一道飄飄如一隻大鶴的影子幾個起伏後來到她面前,即使是大白天太陽高高掛著,漫不經心的拂淨還是吃了驚,吃了驚後化為喜。
今天的他換回藏青色的袍子,雖談不上喜氣,但似乎有所妥協了。
「大……大哥。」喊著便要衝過去。
穹蒼卻伸出一掌,語若寒刃的阻止她。
「不許過來!」
「啊?為什麼?」
「站在那就對了!」
拂淨放下還捶著肩的手。既然不要她過去她就原地站著,向來,她大哥就這性子,有時候看可以親近,有時候又拒人千里還要遠。
「大哥,你要來怎沒知會一聲?我可以讓人去帶路,你渴嗎?早上我燒了好大一壺青草茶,去倒一碗給你好嗎?」
滄州到荷水是完全不同的路線,他大哥居然繞了遠路來看她,大哥也許並沒有那麼壞的。
「你沒腦袋嗎?雖說恢復得不錯,你會不會記仇,我可不是什麼好人!」她就這樣,一直以來讓他沒辦法痛下殺手,她要現實一點,肯多動些腦筋,而不是那麼該死的信任,那麼可恨的一天到晚叫他大哥……
「大哥,那些你不要放在心上,」她輕快的轉了一圈,「你瞧,我已經沒事了,而且我還很感謝你把我帶到那個家裡去,讓我又碰見陌,你對我下毒,一定有你不能說的苦衷是嗎?」
「對你的頭!」穹蒼氣得很想一把把她不知道是裝了稻草還是泥土的腦袋擰下來。「我是利用你要來牽制百里陌,我不相信你這些日子裡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沒想透。」他不介意把瘡疤再揭開一遍,儘管瘡疤裡面臭得流膿。
「大哥,你明明是那麼好的人……」
「閉嘴,我是壞人!」
「可是你救了我,還賺錢養我……」她快泫然欲泣了。
穹蒼的太陽穴拚命鼓動,嘴角扭曲。
在這女人面前為什麼要扮壞人這麼困難?
「……別哭。」
話才出口,他如遭雷擊,氣餒得不得了。
真娘的,為什麼人要是感情的動物?當初他不該用這破綻百出的計畫去收買那群響馬,然後把人帶進了百里家,一顆手上棋子左右了他的悲喜,竟然把自己的心也賠了進去。
是他從小就寂寞太久了嗎?
起初,他不是一個人的,起碼在六歲以前的他還有個娘。
然後大水來了,每年都要氾濫的黃河水沖垮了他們賴以為生的幾畝荒田,娘帶著他一路行乞,說是要來投靠他的親爹。
那時候他才知道他是有爹的。
可是還沒到京師娘就因為營養缺乏、身心俱疲,撐不住撒手人寰了。
死的時候只剩下一副骷髏般的細小身子,因為就算只要到半碗乾飯,她也會說她不餓,要到半張面皮,也說她肚子撐得很……
小小的他連張草蓆都張羅不到,只能當著三伏天的酷暑跪在街上把自己賣了,用賣來的銀子葬了母親。
他默然回神,發現自己的手在拂淨小小的手心裡。
他記得娘的手心也有這樣的溫度——
「大哥,你不是說過從小到大都沒有參加過喜宴,沒吃過流水席的菜,前面正在宴客,一堆好吃的東西,我們一起到前面去,我把你介紹給我娘還有其他姊姊們你說好嗎?」
穹蒼冷酷的把手抽了回來。
「我可不是來湊熱鬧的。」這丫頭越來越大膽,莫非是被百里陌寵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