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龍飛刀根本無傷你之心,你也同樣不容它?」刀屠臉色凝重。
「嘿,小刀,一樣是刀的你怎麼會不明白呢?『刀』這種東西的危險性,不在於它有沒有傷人之心,而是握它的人,抱持著怎麼樣的想法。你曾見過哪個拿刀殺人的傢伙,在揮下刀之時,手上那把刀會掙扎大叫『不要!我不要殺人!』嗎?」
「……」刀屠無法反駁。
「沒有嘛。」他的態度讓她更篤定了。「『刀』根本是種無法自主的懦弱東西,別人要它殺,它就殺,龍飛刀也一樣,只要是想對我不利的人拿到它,絕對是直接用它抹我脖子,龍飛刀才不會跟我客氣哩。」她一臉「你說對不對」的尋求認同表情。
「你說得對,刀是種無法自主的……懦弱東西,別人要它殺,它不會不殺。」刀屠淡然重複她的話。
「對嘛對嘛,所以我怎能放任恐怖的龍飛刀四處亂跑?與其讓別人找到它之後拿來殺我,不如我先下手為強,是不?小刀。」殺之有理,雖然全是歪理。
「也是。」
嘿,小刀同意她的論點了呢,這讓她更篤定自己在忙的事是正事、是好事。
「你明天要去哪裡找龍飛刀?」從不關心她四處亂跑的刀屠;表現得對她找龍飛刀毫無興致的刀屠,問出了連日來第一次的好奇。
饕餮眼眸晶亮,開心地和他說道:「我想去試試神武羅還沒羽化成仙時所居住的漁村小鎮。」不知道那兒有沒有啥好吃的魚呀蝦的,她可以順道帶回來給小刀料理,兩個人再圍坐在小桌邊,吃著聊著,她喜歡這種感覺呢,連菜都變得更好吃許多許多許多哩。
「明兒個樓子公休一日,反正閒著沒事,我陪你一道去。」
「咦?」饕餮瞠眸,以為自己聽錯。每回聽她提及龍飛時都意興闌珊像沒勁似的刀屠,主動開口說要陪她一道去找刀?
「不讓我跟?」不讓跟就算了——他的表情這麼說道。
「讓讓讓!小刀!跟我一道去找龍飛!」她攀住他的手臂,嗓音高揚輕快。
「我會準備些乾糧和涼茶,路上餓了就能吃。」
「不用不用啦,我隨手捉些鳥呀魚呀,你當場煮了它們,我們還可以圍著柴火烤烤肉……」
「你當我們要去野餐嗎?」還有閒暇烤肉?
「順便嘛。」她嘴咧咧直笑。
順便?他倒覺得會變成「專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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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寧村,臨海而居,村裡約莫三十戶人家,人口不到二百,村民以捕魚為業,這瑞安寧祥和,鮮少有外村人打擾。
青山碧海,連綿一片,成群鷗鳥在岸邊飛舞覓食,戶戶門前曬漁網,家前庭院養雞鴨。
這兒原是默默無聞的荒外之村,傳言數百年前,這裡出了一名仙人,那位仙人本是惡徒,後受感化,洗盡罪惡,為己身曾做的惡事贖償,親手屠殺世間十大禍獸,替百姓除害,讓蒼生不再受禍獸暴虐折磨所苦。
他與最後一隻禍獸廝殺互鬥至精疲力盡而亡,在嚥氣之前,棄下手中那柄染滿鮮血的刀,斷氣的身子佇立於禍獸屍骸旁不倒不倚,直挺挺地失去生命氣息,那時天降祥雲,有名白髮仙尊下凡前來迎他飛天。
饕餮從村裡最年長的老者口中聽到此一版本的武羅神話,和她所聽聞過的大同小異,老者說得好像數百年前他曾親眼目睹一切似的傳神,咬著干饅頭的饕餮仍是聽得津津有味,老者描述的武羅,是她不認識的那個武羅,她所知道的武羅是個武藝高強、嫉惡如仇,遇到不聽話的蠢妖就先打再說的凶巴巴神祇。
原來人類武羅年輕時也是匪類一隻呀,他是在身體力行告訴世人,壞孩子變乖之後也是能成仙嗎?
那個白髮仙尊九成九是指月讀。
「半山腰那兒有座武神廟,不大,但相當靈驗,小姑娘有興趣的話,何妨去上上香。」末了,老者指指廟所在的方向,饕餮和刀屠決定走一段路上去瞧瞧。
武神廟不遠,饕餮挽起刀屠的手,小碎步雀躍蹦跳輕快,才哼了幾首她拼拼湊湊的怪曲,廟門已經映入眼簾。
那是一間不大的廟,香客沒半個,平時村民不會特意到廟裡祀神上香,都是節慶時才會大肆殺雞宰羊,群聚在廟裡祭拜,否則廟裡好半天也不會有人進來。
廟宇週遭清掃得相當乾淨,只有少少幾片淡黃色銀杏葉飄落在石階上,可見武神廟還是相當受村民所信仰,天天都有村民主動灑掃環境。
「唷,武羅。」饕餮一跨進神廟門檻,就對著大型神像打招呼,一副很熟稔的態度。
廟中神像等同於神族的眼,它們透過各地寺廟所塑造的神像來觀世音、聽世言、聞世苦,饕餮知道神武羅此時應該也能瞧見她。
「這神像刻得不像武羅嘛,武羅哪有這麼福泰又和藹可親?他明明就是臉臭臭的。」饕餮繞著大神像審視,還順手摸走神桌上奉神用的新鮮水果啃。
打量完畢,她踱步回到刀屠身邊,刀屠微微仰頭,神情專注地凝望武羅神像,連饕餮叫他好幾聲都沒有回神。
「小刀?小刀?」她搖晃他的膀子,刀屠緩緩低頭看她。
攀在他手臂上的柔荑白白軟軟,勾回他的意識,仰高的小臉正困惑地瞅他。
「怎麼了?」他輕聲問。
「你還問我怎麼了?我才想問你怎麼了呢!你看武羅看得好認真哦。」
「有嗎?」
「哪沒有,我連喚你好多次都不理睬我。」她不滿。
「大概老是待在廚房裡,鮮少有機會到寺廟,覺得新奇,才會多看兩眼。」他淡淡解釋。
「你應該要多出來走走,我還沒見過像你這麼不自由自在的妖哩。小刀,你要不要乾脆離開樓子,跟我一塊四處遊山玩水?你不用再煮給那麼多路人甲乙丙吃,只要煮給我一個吃就好,如此一來也不用每一頓都要辛苦煮成千上萬盤的菜。」她不喜歡他天天揮汗如雨,煮食給他不認識的傢伙們吃,好幾回還會被高溫的鍋緣燙著手腕,在那裡留下大大小小的傷痕,雖然他總說不痛,也不上藥,她卻看著那些傷疤在生悶氣。
又不是人類,幹什麼不在山林裡歡歡喜喜玩耍嬉鬧就好?何必假裝成人,過著人類辛苦工作的生活,賺取一丁點兒微薄的薪俸?她用法術一變,要有多少銀子金子都不困難嘛。
妖,又不汲汲名利,也不想飛黃騰達,只求溫飽和快樂,他卻背道而馳。他求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
「你希望我這樣嗎?和你一塊遊山玩水,只煮食給你一個人吃?」
「希望呀!」她肯定地點頭,一連點了五次,超希望的呢!想想也真神奇,她應該只會對「吃」執著,還不曾對「人」執著——當然,他也不能算人啦,她的意思是,人呀妖呀獸呀,不能放進嘴裡的,她就不感興趣,可是對小刀不一樣哦。
「比起毀掉龍飛刀更希望嗎?」
「嗯……」怎麼這樣問?「小刀,這是兩碼子事,咱們能像現在這樣出來野餐,和毀掉龍飛刀壓根不能混為一談——」
呀,不,不對,兩者還是有關係,她要先把龍飛刀這大麻煩解決掉,確保她的生命安全無虞,才有資格談與小刀一塊吃喝玩樂這事兒,她可不想和小刀美滿地啃著食物時,卻被敵人從後頭一刀砍死。
饕餮衡量兩者輕重,事有先後,正事得先辦,後頭的腐爛狂歡才能毫無顧忌,她改口道:「還好你提醒我,我應該這樣說——毀掉龍飛刀是當務之急,等毀掉它之後,我們就可以盡情玩樂,我帶你去吃仙桃喝仙酒,咱們還可以一起去捉鳳凰、撈大蚌!」饕餮勾勒出美好遠景,這個遠景裡,有吃不完的美食、喝不完的美酒,還有迷人的小刀,酒池肉林絕對是用在形容這種情境——
刀屠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淡淡地瞧了她好半晌,才將黑眸轉回武羅神像上。
武羅神像手裡確實拿著神兵利器,不過那是一柄長槍和腰際一把長劍,並不見刀蹤。
「為什麼武羅雕像手中沒有拿龍飛刀?」饕餮跟著將視線移過去,發覺神像上的怪異之處。
「龍飛是沾滿血腥的刀,在受世人膜拜的莊嚴法相上,不適合出現。」刀屠聲音平淡。「而武羅,最後在嚥氣之前捨棄掉龍飛刀,所以他成仙後,又怎會手執龍飛刀呢?」
「武羅,你到底把龍飛刀丟哪裡去了?」饕餮問向武羅神像,嘴裡滿是嘀咕。石頭神像自然不會開口應她,她鼓起腮幫子,決定乾脆過兩天跑一趟仙界直接問武羅比較快!
「饕餮,這裡沒有龍飛刀,我們離開吧。」刀屠說道。
她回他一個笑中帶頑皮的表情,「叫我娘子啦。」都這麼熟了,還見外地叫她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