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與朕所知的壢熙有很大不同。」
他知道的大兒子,是個嚴厲之人,他用嚴刑峻法帶兵,讓所有的人畏他、敬他,他有勇有謀,卻不是個擅長思考的孩子,因此儇熙才會把自己身邊的謀士,一個個送到壢熙身邊。
「沒錯,若非半年相處,眼見為憑,我也不相信大皇子是此般人物。」
「聽說他弄了個溫室?」
皇后曾經批評,堂堂一個皇子竟把精力拿去當農人,簡直是丟盡皇家顏面。
「是的,溫室的收益比想像中還高,京城各處的賣花鋪子還沒全開,溫室的鮮花盆栽已經預訂一空,這段日子所收到的現銀,不僅回收了成本,還替王府掙了近十萬兩白銀。」
「大皇子說,重點不是王府掙到多少銀子,而是這一來一往中間,有三百多個農民、七十個商戶受益,他們增加了收入、不久便能蓋新屋。」
「倘若朝廷能夠將這類的富民政策向民間推廣下去,那麼百姓人人口袋裡有銀子,不但朝廷稅收大增,國富民安……」
文俱翔緩緩將這半年裡壢熙的所作所為,一一轉述給皇上聽,這番談話讓皇帝對壢熙的觀感大大改變,他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兒子並非只會打仗。
皇帝聽著、皇太后也聽著,她一邊聽,一邊回想起前幾日翔哥說的話。
翔哥說:「壢熙問我:『人的一生追求的是什麼?錢財利祿、至高權勢?』我回答:『不,是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壢熙聽得我的答案,對我輕笑兩聲,反問:『師父,既然自由自在、隨心所欲是您一心追尋,為什麼您容許自己深陷在九重宮闈、名利鬥爭裡?』」
她怎能不明白,他是為她而身陷,他的自由自在、隨心所欲,想要有她相陪。
那麼……她呢?
家族榮耀已與她無關聯,韋氏子孫再不值得她費盡心血,她留在這個是非牢籠,圖的是什麼?
第二十二章 熙雅兄
茵雅細數著壢熙迎娶茵芳的日子,她扳動手指,一天、兩天、三天……時日已近,她即將遠行。
她把滿桌信紙收攏,一頁一頁排好折起,每一頁、每一行,字字句句都是諄諄叮嚀。
她得叮嚀他,後宮是天底下最血腥的地方,女人和男人一樣,爭名爭權爭財富,只不過男人用明刀明槍,而女人用心計、用不見血的手段來主導戰爭。
以前,她從不擔心這些,她認為壢熙終究是在後宮長大的孩子,就算城府心機比別人道行淺,也不會輸得太厲害,但失憶之後,他改變了,變得純善、變得體貼,也變得容易相信別人。
多疑嚴厲的龍壢熙已在那場陰謀殘害中消失,現在這個壢熙,溫暖、柔軟,帶給她、帶給百姓無數幸福。但把這樣的龍壢熙放在宮廷裡,卻不給他任何武器,便讓他去面對城府深厚、心機詭詐的壅熙和皇后,著實太危險……
放不下心吶,可偏偏她又是個不該存在的人物,怎能時時在身邊幫他?
蹙起雙眉,她的眉心豎出淡淡的川字,想像著他將會碰到的危險,她無法心寬。
「在寫什麼?」
壢熙不知何時進的門,她發覺時,他已自身後環住她,他雙肘靠在桌面,將她圈箍於桌椅中間。
「不告訴你,是……隱私權。」她盜用他的話。
不曉得他從哪裡聽來的字眼,每個字句簡單明潔,又能一清二楚表達意思,她越來越喜歡專屬於他的「龍壢熙詞典」。
「不公平,你的隱私不讓我得知,我卻想把所有的隱私全數同你分享。」壢熙笑道。
茵雅偏過頭望他。
全與她分享啊?這樣易表真心,真是讓人不安,握起他的手,茵雅道:「可不可以答應我,你的隱私,除了雅雅,別向其他人說去。」
「還在擔心我?放心啦,你教過無數次了,話在舌尖繞三圈:心機算盡方出言,吃一塹,長一智,我非蠢物,有你的殷殷叮嚀,怎還能學不會。」他曾經思考過,什麼樣的人會培養出縝密心機,幾經思索,他找到答案。
一:身受太多束縛、無力改變現狀,卻企圖改變現狀的人。二:生命時刻受到威脅,不使計害人,便無法安然生存的人。三:貧欲太多,永不滿足之人。
即便在商場打混多年,他的心思比一般人多上那麼幾分,但誠信磊落仍然址他的經營原則,本以為出身奸商之家的自己,走進古代,應付這群古人已是綽綽行余,沒想到最終,他不得不承認,身為現代男人,忙於工作,沒有太多時間用來培養心計,比起時時刻刻、戰戰兢兢,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鬥心計的宮裡人,他的功力稍嫌不足。
茵雅歎息,真想勸他放棄那個高位,告訴他,什麼萬世不朽的功業,終究也只能化為鏡花水月,付於笑談;真想自私地與他攜手遨遊三川五嶽,再不沾惹這番是非。
只是呵,他命中早已注定身處雲端之上,注定俯瞰眾生,豈可如她一般,為一處美景回眸再三……
忍不住,她又想嘮叨。「壢熙,你知不知高處不勝寒?別樣的繁華,自然伴有別樣的孤寂與苦痛。」
「我明白,但只要你在身邊,孤寂消融、痛苦無蹤,你是我最好的解痛良藥。」
他坐進椅子裡,手一勾,將她勾進自己懷中。
有她在,他什麼都不怕,無風無雨無畏懼,哪怕那個高位,氣溫是零下四十度C,她的愛也足以為他支撐起冰河時期。
他那樣的信心滿滿呵,要她怎生勸說,他才能懂得,榮耀背後,往往伴隨著太多的妒己心和嫉恨,往往過重的擔子,會讓人承擔不起?
「壢熙,你曾同我說起經營之道,說經營朝堂家國與經營鋪子是一樣的道理,善待臣下,使其回饋於忠誠;善待百姓,使其回饋於堅貞,你認為與其權謀算計,不如報以真心。」
「不錯嘛,把我每句話都記得那麼清楚,可見得,你真的很愛我。」他嘻皮笑臉,完全無視於她的憂心忡忡。
她才不理會他的笑言,她必須鄭重地把話給交代清楚,才能走得放心。
「可在宮中,你的道理不能成事,因為無人甘心一生卑賤,尤其有野心、有能力者更甚,在宮裡想同你爭、想同你奪,想得到最高的位子的,不是別人,是你的手足、你的長輩。」
「既入宮門,你便注定了與陰謀詭計為伍,你絕對無法做到獨善其身,因為即便你不爭,世事也由不得你來作主,即便你不願沉淪,早晚也會被拉著沉淪。」
「所以,善待可、真誠收,即便你不願傷害別人,也請千千萬萬自珍自重,別讓任何人來傷害你。」
她娓娓說著,眸中悠遠縹緲、幽然清冷,彷彿說盡皇族悲哀。
壢熙懂她的擔憂,但事到如今,他已無法置身事外。
況且他從來就不是個喜歡逃避的人,生命本來就如同一場豪賭,如今的他是豁出一切的賭徒,面對的是最權威的對手,贏了,便是全身而退,輸了,則是死無葬身之地,身處漩渦中的自己,相安無事已屬天方夜譚。
「相信我,我比你所想像的更能幹。」他捧起她的臉,態度也跟著鄭重起來。
她承認他能幹,短短幾日,他的籃球隊已經組織起來,能容納千人的籃球場也開始著手建蓋,而籃球這種運動,也漸漸推廣到百姓之中。
還有,他預定的花店才開了五成,已絰帶動京城一股新風潮,日姓們開始在追求女子的時候送花,在探病、慶賀生辰,在拜訪長輩時送花,因此溫室裡的花供不應求,近來又打算購進一筆土地,擴建溫室。
聽說他用高薪聘請有經驗的掌櫃來當師父,教導新手如何做生意。
他的做法和一般的店舖不同,一般的鋪子會聘請小二,然後一年、兩年、五年、十年慢慢磨,磨出他們的歷練,職位才慢慢往上升。
可壢熙只打算用三個月時間教導他們做生意的方法,然後就把他們放出去獨當一面。她曾經問:「這樣是否太冒險,他們的經驗不足……」
他笑著截斷她的話,說:「放心,每五間鋪子會有一名經驗老道的大掌櫃負責,而且新掌櫃和大掌櫃的基本俸給和店裡一般僕役相同,雖然薪俸很低,但月底結帳,他們可以分得鋪子裡的一成利潤。」
他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他說:用數字來找人才,比用時間來找效率更高。
他說:早已估計過了,一成利潤比起普通掌櫃一年的收入還多。
他說:我要用的不是守舊之人,而是能夠找到新方法、創造高營收的人。
這樣的龍壢熙,誰能否定他的能幹?只是,她擔心的從來不是他的辦事能力、魄力或決斷力,她煩惱的是他被暗中算計。
轉開話題,茵雅問:「你今天來得早了,不去教場練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