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誇張,我才回娘家一個月。」
因為壢熙的堅持,她重新有了娘家,父母女兒再次相見,才是真正的恍如隔世。
他說,她必須有強大的娘家依恃;而她說:他是她最大的依恃,有他在,便是天塌下來也不怕。然後,老學不來甜言蜜語的雅雅說:你就是我的天。
含蓄的古代女子,終於學會對深愛的男人表真心。
他輕手輕腳為她除去沉重的嫁衣、禮冠,他真不曉得古人為什麼要折磨新娘,那麼重的東西,是想讓女人打退堂鼓,還是想警告女人,從嫁人這天開始,就沒有好日子可過?
「你有沒有聽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等你等了快一百年,瞧瞧,我頭髮都發白了。」
茵雅抿唇一笑,她何嘗不是?可幸福要靠等待換來,這句話,是他在送她回陸府時說的。他是個矛盾的男人。
他抱起她,輕輕地放在床上,他趴在她身邊,由上往下看著那張怎麼看都看不厭的古典俏臉。
「可不可以為我解答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她晶亮的雙眼始終與他的視線不離不棄。
「是哪個惡劣人物的惡劣規定,不准心焦的新郎去見自己的新娘?」
噗哧一聲,她失笑,之後,很認真地回答。「大概是宇宙洪荒之際,天帝定下的規矩吧。」
「這規矩得改一改,不然會死人的。」
「怎麼說?」自古以來,還沒有聽見哪個新郎因為這個規矩死去。
「我想學輕功、偷進你的香閨,端風說至少得學上十年才能有小成。我放棄,讓端風、立羽挾帶我進陸府見你,他們竟敢違抗主子命令,還說他們體質特殊,如果看男女親熱會長針眼。害得我夜夜念清心咒,清淨自己污濁的心,不然我會死於慾火焚身。」
她聽聞、大笑。
壢熙與她並肩躺下,攬起她,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回陸府,有沒有一堆嬤嬤在你耳邊嘮叨,試圖逼你背女誡、三從四德?」
「哪裡來的嬤嬤,而且那些課,早在我第一次嫁給你的時候,全學過了。」何況……孩子都懷上了,再背那些,有何用?
「所以這次回去,沒受苦?」他已千叮萬囑,只差沒把熙雅小築的人全搬進陸府,讓他們隨身伺候。
「怎麼受苦啊,宮裡天天送來藥材補品,我成日吃吃睡睡,爹娘說沒養胖我,不准我嫁。對了,茵芳發生什麼事,她怎麼會跟了壅熙?」她突然間想起。
在陸府這段時日,聽見府裡下人又重提當年算命先生的預言,說茵芳機關算盡,還不是落了個一場歡喜空悲辛,歎人世,終難定。」
她處處找人問,只曉得茵芳跟了壅熙,卻問不出前因後果。
壢熙不想講的,尤其在這麼美好的洞房花燭夜,可懷間的女人好奇心大盛,不滿足她,恐怕會一夜折騰。
於是他從陸茵芳入府的事說起,到她設計陷害塗詩詩,兩人結仇;她想用春酒魅惑他;他從陸茵芳屋裡救回兩個被折磨的半死的陸府丫頭;再到壅熙領旨抄家那日的情形,以及她與壅熙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被皇帝貶為平民、趕出帝京,現以賣柴火、漿洗衣服為生的經過。
「你從沒告訴我這些。」茵雅皺起眉目。
「你不也沒告訴我,她是個嚇人的狠心巫婆。」
不講實話就罷了,還說她是受虐、受家暴的可憐賣火柴女孩,好啦,現在她真要去賣柴火了,樂了吧!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他的手伸進棉被,在底下緊握住她的,食指緩緩地、重複地劃著她指間的戒指,那是在熙雅小築的現代婚禮中,他為她套上的,從此他套住她的心、她的情,她所有關注力只能聚焦於龍壢熙。
「你說什麼呢,她是我妹妹,只是從小未被善待,才會養出這份心性。」沒有人天生下來,就喜歡當壞人的。
「換句話說,你也同意,孩子要好生善待、照顧、疼惜,在充滿愛的環境下,才會健康成長?」他轉移她的注意力。
「自然是。」她仰起頭,看著他,別說小孩,便是大人也一樣,在充滿愛的環境下長大,才能學會自信與勇氣,如同她自己。
「可你沒養過孩子,肯定不知道怎麼照養小孩。」
「我會認真學的。」
「等你學上手,孩子就長大了。」
她失笑,哪有人這樣貶損一個快當母親的人。「就這麼不看好我?」
「不是不看好,只是有個提議,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說說看。」
「我想,把小時候將你帶大的奶娘給請回來,我們三人、一人負責一項,奶娘負責養他,我負責教他,你負責愛他,成不?」
奶娘?他指的是被父親遣送回老家的奶娘?他竟然知道……她不敢置信地望向壢熙,眼底淚光一閃一閃的,滿心感動。
他本來還想補上句,往後你想怎麼幫奶娘梳頭全由你。
可話在嘴邊又吞了回去,那是她和啞婆婆之間的私密話,他可不想讓她誤解,他派人在身邊監視。
他捏捏她的臉,笑說:「別這麼感動,往後,我要讓你感動的事,還多著呢。」
「還有什麼?」他重新抱她入懷。「拭目以待嘍,不過,就從最簡單的一夫一妻制開始吧。」他是個說到做到的現代男人,從走入婚姻開始,他許下的是一世永恆不變的承諾。
她幸福一笑,纖細的雙手環起他的腰。「壢熙,我愛你。」
「我也是,雅雅,ILoveYou。」
「什麼?你又有什麼事對不起我?」
上上次他說對不起,然後離開她,上次他說對不起,然後陷入昏迷,這次又說對不起……她像驚弓之鳥,彈起身,圓瞠了雙眼,望向他。
壢熙忍不住大笑,他捧著腹、笑得滿臉曖昧。
茵雅心急,拚命推他,「說呀,快說,你又哪裡不對了,你要離開家嗎?你哪裡不舒服嗎?是不是你的病謗本沒痊癒……」
看著她滿臉慌色,他心疼不已。
壢熙一把將她往下拉,環起她、抱住她,他貼著她的額頭說:「傻氣,ILoveYou不是對不住,而是我愛你,我拐不出你這句話,只好撒謊騙你。」
原來……LoveYou不是對不起啊,恍然大悟……原來她已經說愛他,說過很多次……
她也跟著笑開,沒有因為被騙而生氣,茵雅也沒有因為這三個字而擔心,因為他連昏迷之前,都記得說他愛她……
這個晚上,他沒有激烈的動作,只是輕輕摟著她、吻著她,不斷說話。
他說,在最辛苦的時候,總會記得,為了雅雅,成功是自己的唯一選項,而她說,他沒有權利失敗,因為他搭進去的,不是只有自己的命運。
他說這段日子,自己碰到的每個驚險情節,以及每次心煩憂悒時,想到她就不知打哪兒來的篤定自信,而她對他說,她是怎樣巴結公公婆婆,即使她只是顆他養在外面的小星星。
建元三十年,茵雅為壢熙生下一對龍鳳胎。
扮哥小溫,聰明活潑卻帶有一絲霸氣,妹妹暖暖,可愛嬌憨,一雙靈活的愛笑眼睛,常常惹得大人開心不已,兩個小孩七個月大的時候,茵雅帶他們進宮裡,逗得皇奶奶、母妃和宛妃捨不得放開手,皇帝看著自己的孫子,第一次覺得自己老了。
茵雅要帶孩子回府時,皇太后心底像卡了什麼似地,硬要將孩子留下來住幾天,兩個孩子也不認生,這個抱抱、那個啾啾,整個後宮和樂融融。
建元三十年冬天,壢熙在京城修建一座月老廟。
這座廟與眾不同的地方是,他在月老身邊供了一尊童女神像,他花大錢請全京城最出名的雕刻師父,雕出栩栩如生的童女。
那童女面貌清麗可人,眉宇間看得出一絲調皮與兩分活潑之氣,而供奉童女的食物,全是四川辣菜,不論是雞丁、豆乾、腐皮……每樣都辣得讓人跳腳。
因為有求必應,所以廟宇香火鼎盛,童女桌前的辣菜,多得疊不完。
建元三十一年春天,宮裡發佈消息,皇太后薨,卒謐孝德太皇太后。
一輛藍色的馬車在清晨時分,自宮裡出來,車簾微掀,滿頭銀髮的阿甘望著自己住了近一輩子、那個琉璃金瓦、富貴繁華的天地。
放下簾子,轉回頭,視線對上她的翔哥哥。
「阿甘,捨不下嗎?」文俱翔問。
「有什麼捨不下的,這是我夢想過大半輩子的事,沒想到一隻腳都踏進棺材裡了,還能實現。」
回首過往,那個身不由己的婚姻,那個不鬥就生存不下去的險惡後宮,她一輩子為父兄、為家族,犧牲了所有,沒想到家族的腐朽敗壞,比她想像中的更快。
她常想,倘若當年,父親不讓她進宮,家族在平穩中求得發展,是不是就會避開今日禍端?
「放心,你兩隻腳有我看顧著呢,想踏進棺材,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