壢熙笑著點頭,想告訴她,她從來就不是小三,她是他的唯一,心中的唯一、真愛中的唯一……
他也想抱緊她,捧著她那張憔悴的臉,吻她千遍百逼,心疼地擁她入懷,暖暖地說一聲:「你辛苦了。」
可惜……他沒有力氣了,大夫的藥氣已經走到底,一路舟車奔波,他的意志力只能挺到這裡。
張開蒼白的雙唇,他勉力地道:「雅雅……ILoveYou。」
大夫說,他無能為力,只能想盡辦法讓他回去見夫人最後一面。
這已經是最後一面了嗎?可他還沒把雅雅的鼻眉眼唇看個仔細、看清楚,他還沒交代好遺言,他要做的事還沒完成,難不成,「一面」就是貨真價實的「一面」,再無多餘空間?
可是不行吶,他什麼都沒交代,放心不下啊,雅雅肯定會想也不想就生死相隨,她是個死腦筋,不懂得螞蟻尚且偷生……
眼前陣陣發黑,他感覺力氣自身軀漸漸抽離,意識緩緩飄浮在空中,他快死了,他知道。
茵雅急急說道:「沒有抱歉、不要抱歉,再苦都過去了,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願。」
淚水模糊了雙眼,再大的委屈,她咽,再多的痛苦,她吞,只要他待在她身邊,她願意付出所有條件。
茵雅不管不顧,她已經忍受不住,不管是否有旁人在場,不管別人會不會笑話她失去分寸,她就是要抱他、親他,就是要把自己塞進他懷裡,別人愛怎麼評論,隨便。
反正她已經做好決定,當小星、當賤女人、當狐狸精,當所有別人不齒卻可以盡情愛他的女子……
展開雙臂,他不來抱她,她來抱,今天,她要對他說出千百句以前說不出口的「我愛你」,要一遍遍在他耳邊問:「世界上如果有人比陸茵雅更愛你,那個人會是誰?」
等他從父皇母妃皇奶奶到兒子女兒都猜過一遍,她才要公佈答案:錯錯錯,那個人叫做雅雅……
於是她抱了他,她耳邊卻聽見他一聲悶哼,滿臉的燦爛笑饜隨著他那聲悶哼、隨著他冰冷的身子觸到她的臉、隨著她鼻中嗅到的淡淡血腥味,隨著他的體重漸漸壓在她身上……笑容凝結在眉眼間……鏗地一聲,她聽見自己的心碎。
她看見謹言哭倒在端風的身上……她看見銀月死命搗住嘴巴,不讓哭聲出場……她看見立羽垂下臉……
為什麼哭?怎麼能哭?今兒個是好日子呀,壢熙守諾,回來看她了呀,他們約定的天上人間就近在眼前了呀……
不准哭、不許哭,這樣好的日子,大家該笑得闔不攏嘴才是……
她不哭,但淚水一串串,爭先恐後自眼底冒出來,她想笑,但擠壓出來的笑容,在她的臉上劃出一道道的心碎裂痕。
緩緩地,她環起壢熙的腰,帶著幾分抱怨說:「壢熙,你好重哦,我快抱不住你了呢,你得減肥才成,下回我盯著你,好好練健身……」
「夫人。」立羽和銀月搶過來,一把撐起壢熙。
但茵雅哪裡肯,哪裡肯把他交給任何人,她的手不放,仍然緊圈著他的身子,她的臉磨蹭著他的臉,別那樣冰冷呀,把她的溫暖全數拿去吧,夠暖和了,就請睜開眼好好看她。
如果拿走溫暖還不夠,那就……那就連她的命都拿去,只要換得他能蹦能跳能笑能幸福,要拿走什麼,她通通不計較。
謹言見狀,隨之過來,從茵雅身後,想把兩人分開。
茵雅死命咬牙:心底怒吼著,別分開他們,求求禰,不管禰是天地何方的種明,不管禰用什麼方法,就是請禰、請禰千萬千萬別分開他們,上窮碧落下黃泉,天地人間他們要常相見。
「夫人,請您放手。」
「不放!」她咬緊牙關,緊緊死扣住這兩個字。
對,她不放,只要堅決不放,就沒有任何人可以分開他們,她抱他,抱得更緊,她要用全身的力氣,把自己賴在他身上。
是啊,賴他,他允許過她,賴他一年十年,賴他一生三世,賴他永恆萬代,她得巴著他、賴著他……
「夫人,求求你鬆手吶。」
端風也搶過來,想扒開她的手,但不知道打哪裡來的力氣,她的十根手指頭緊扣在一起,任誰也無法把她拉開。
她不能松,一鬆手他就走了,走到她不認識的世界,走到沒有她的地界,他要走了,她知道、她真的知道,他就要走了……
不松,打死她也不要鬆手:
「夫人,你再不鬆手,王爺就要死了,你快放開王爺,讓大夫瞧瞧吶!」
銀月幾句話狠狠地砸上她的腦子,像被千針萬針刺著似地,她痛得鬆開雙手,一群人七手八腳飛快把壢熙抬進屋裡。
怎麼辦?她鬆手了吶……聽不見她的心碎,他是不是就要走得頭也不回?茫然四望,眼前的景物全在她眼底變了形體。
不是說風雨過俊就會出現彩虹?不是說寒冬過後春天將近?不是說天空暗到底,太陽就會露出痕跡?怎麼那麼多的話,說到底卻只是一篇篇諶人言語?
不公平、不公平!怎麼可以她咬牙迎向風雨,可彩虹不見蹤跡,她熬過寒冬卻跌進冰河裡,她忍受黑暗,等待天明,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暗不見天日的地獄……
不要,她不要……她要生死相隨,她要生死與共,她要永世不棄不離,可她……終究是鬆手了呀……
她失去了所有力氣,緩慢蹲下身,她把自己蜷成一團。
累了,她累壞了,本以為死命撐到最後,能撐出一片晴朗天空,沒想到命運從不照著人心走,那麼,好!她不要了、通通放棄了……
趴在冰冷的泥地上,她歪著頭,冷冷地嘲諷那片她曾經敬畏的天地……
茵雅握著壢熙的手,已經好幾日,天黑天亮、天亮天黑,她再不去扳著手指過日子。
維繫他的是一縷淡到幾乎感受不到的氣息,文師父要所有人早做準備,她卻不知要準備什麼?
準備送走壢熙嗎?
傻!誰要做那種無理的準備,她只會準備好菜好酒,等他醒來,與他大醉三百回合。她只會準備滿肚子和相思有關的詩詞,一行一行寫、一句一句念,念得他明白,相思有多麼折磨人。
「夫人您這樣不行吶,您腹中還有孩子,要為孩子著想。」銀月的聲音在耳邊乍響。
沒了爹娘,活著也是個苦字,何苦留他在人世間遭難?
茵雅淒涼一笑,原來她竟是說大話呵,沒有壢熙,她根本不可能獨力把孩子生下,她是個惡毒的壞母親,沒了愛情,連孩子也沒力氣要。
「夫人,王爺知道您這樣,會不捨、會心疼吶。」
懊死的月老,王爺和夫人是得罪了你們多少,竟要受你們這般欺凌,銀月悶得眉心拉出豎紋。
「心疼到底,他會不會睜開眼睛看看我?」
她問得銀月無語,跺著腳,恨恨走出屋外,埋怨地看著立在門口的三根柱子。
「你們在做什麼吶,就沒有人可以進去勸勸嗎?別到最後,王爺倒了夫人也……」說著,她哽咽出聲。
端風望她一眼,厭煩!「別做作了。」
「我做作!我哪裡做作?你們不心疼夫人、我心疼,於我而言,她不是主子,是姊姊。」銀月氣得猛跺腳。
「世間竟有背叛姊姊的妹妹?說心疼,太矯情。」不多話的端風竟然一口氣講這麼多話?謹言驚訝。
「你說什麼背叛?」銀月反口,一腳恨恨踢上端風腳背。
立羽沒好氣道:「這當頭還演戲,你不是皇上那邊的人嗎?」
如果不是她沒在皇上面前講半句不利於夫人王爺的話,他早早一掌結束她的性命。
銀月吃驚地望向他們,自己的身份……
「沒錯,我們已經知道,你是皇上派來監視王爺、夫人的細作,再不必假惺惺,說什麼心疼。」立羽怒瞪她一眼,此刻大家的心情都很糟,沒有心思理會她,聰明的話,最好悶聲喘大氣,別惹人嫌。
那時他們滿宅子查進查出,怎麼都查不出誰是皇帝派來的人,沒想到那個人竟是看起來最單純無害的銀月,虧他們把她當成自己人。
「是!我是皇上派來監視的,可我發誓,從來沒說過一句王爺夫人的壞話。從小到大,沒有人像夫人待我這般好,我的的確確把夫人當成自己姊姊,如果這句話有半分虛假,就讓我遭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謹言看看銀月,再望望端風、立羽,歎息:「你們不要吵,這件事王爺已經知道了,他相信銀月,也相信有她在皇帝面前說話,夫人會更安全些。」
她訝異於王爺的處置方式,但事實證明,王爺並沒有看走眼。
銀月怒瞪兩個大男人。「你們隨時想撻伐我都行,但眼前,我們能不能合作,先想辦法勸勸夫人,再這樣下去,我真的很擔心她的身子,別忘記,她肚子裡還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