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還是鼓起勇氣面對鏡頭。如果她能夠坦然正視自卑與黑暗,他應該就可以坦然面對當年的失敗經驗。
很多事情不是他們的錯。長得平庸並不是她的錯。她很健康,她也很努力學舞,克服種種困難,好好鍛煉肌肉與姿勢;該慚愧的是那些嘲笑她、利用她、因為自身優越條件就看不起她的人。
而被誤會也非羅品豐的錯。錯的是得不到愛就想毀掉的驕傲美女,是隨口散播八卦、不查證就入人於罪的閒雜人等。
閉上眼思考片刻,她把心思專注在音樂上。先從陳老師編的簡單舞步開始,伸展、舉手、抬腿……旋律懶洋洋的,她的動作也慢慢的,緩緩的。
香頌繼續播送,羅品豐一直透過鏡頭看著。看著她從遲疑到放鬆,從侷促到投入。修長的肢體柔軟而優雅,隱約有著芭蕾舞者的力道,卻還是帶著何敏華式的一絲羞怯與謹慎。
他是一路看著她學舞的。快一年的時光裡,她從不遲到早退。即使學的動作幼稚可笑,她還是努力做到最好。從一開始的混亂、不協調,到今日的優美,中間走過的路,很長。
她正為了心愛的人而舞,雖然不似專業舞者的炫目華麗,可是,一樣深深打動了他。
放開鏡頭,羅品豐大踏步地走了過去,把舞得出汗、身體發熱的她緊緊擁入懷中。他的唇找到她的。深深吮吻,把他的激賞毫不猶豫地傳達過去。
她被吻得幾乎喘不過氣。汗濕的襯衫貼在身上,全身燥熱。
「我是不是應該把衣服脫掉?」她喘息著,在他唇邊細聲問。
他的唇彎起一抹笑,反問:「攝影師有這樣要求模特兒嗎?那可是色狼、敗類攝影師才會做的事。」
「襯衫和牛仔褲不方便跳舞。」她眼底閃爍著促狹。「羅老師,這樣拍出來效果不好,怎麼辦?」
「我覺得已經夠好了。」他由衷地說。
討價還價之後,她褪去了自己的鞋襪、襯衫、牛仔褲,套上他剛脫下來的大襯衫──長度足夠蓋到臀下。雖然完全沒有曝光,但那白皙的長腿、慵懶的伸展姿態就夠誘人的了。
羅品豐按著快門的手指居然有點不穩。一張一張拍過去,她閒適地隨著黏黏軟軟的旋律舞動,只為他而舞,只為他而嬌媚──
攝影棚的溫度似乎因為強烈的燈光而節節升高。他抬手擦了擦額際的汗,身上的緊身T恤背後也濕了一大片。
「你很熱?」精靈般的獨舞者詫異地看著他。
「這很奇怪嗎?」他苦笑。
「我看你很冷靜的樣子──」
羅品豐不回答,再度離開相機,對著她走過去。他的眼神火熱,何敏華心跳已經夠快了,此刻更是發狂似的猛飆。她又被擁住了。
她也清清楚楚感覺到。呃,他一點也不冷靜。
一股純然的、專屬於女人的甜蜜偷偷爬上她眉梢眼角,烘得她暖洋洋的。是她讓一個這麼好的男人情生意動,是她吸引了他……
手臂環上他的頸,她柔軟的身軀輕輕磨蹭著他的。兩人的心跳都幾乎瘋狂,灼熱的氣息在深吻中密密交纏。
「妳不乖一點,小心會被『就地正法』。」他附在她耳際,氣息不穩地說。
她笑了。笑容甜媚,一雙細緻鳳眼瞇成了線。
「那……你得先把大燈都關掉。」她悄聲回應。
片刻之後,偌大的攝影棚重新恢復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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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攝影大師親自進暗房純手工洗出來的相片果然不同凡響。專業就是專業。何敏華望著攤在她住處床上、地板上的一張張黑白照片,屏著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真的很美。舞姿優雅,態度從容,即使沒有粉妝的襯托,沒有精心造型,更沒有刻意營造的燈光效果,但,還是美。
「我這輩子……好像從來沒這麼好看過。」她喃喃說。
羅品豐坐在床沿陪她一張一張看,此時彎了彎嘴角。
早該讓她看看自己的模樣。她已經脫胎換骨了,卻不自知。一路在舞蹈班擔任攝影師的羅品豐卻非常清楚。
「相信了嗎?我說過很多次──」
她突然撲過來抱住他,緊緊的。
「謝謝你。」何敏華由衷地說,嗓音甚至有點哽咽。「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
「妳拍照那天已經謝過了。」他溫柔地拍拍她的背,故意說:「我也要謝謝妳送我的『生日禮物』。我很喜歡。謝謝。」
聽他提起那日兩人情不自禁的旖旎激情,何敏華臉紅了,她在他懷中偷偷傻笑起來。
「看完我的作品,可以看看妳的了嗎?」他摟著她笑問。
自從被羅品豐某次翻到她的塗鴉本之後,他展現了高度的興趣;甚至因為發現她對分鏡圖有研究,還虛心討教了幾回。
何敏華可是科班出身,有藝術碩士學位的。雖然她的學位讀得比人久──
「我最近沒畫什麼。」她不太好意思地說。「都是一些一亂塗鴉……」
「沒關係,我想看。」
她在他的鼓勵之下,遮遮掩掩地把塗鴉本拿出來。一翻開,粉嫩嫩的色彩便像是在頁面上跳舞似的展現。
羅品豐從來不愛粉彩,可是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畫作非常能吸引小朋友。他去舞蹈班接人時,不止一次看見自己不甚外向的侄女蜜蜜趴在她膝頭,滿臉崇拜地看著這個阿姨用幾枝彩色鉛筆就變出一張又一張美麗圖畫。
不管是隨手畫的芭蕾舞鞋、蓬蓬的紗裙、小皇冠……全都是小女生為之瘋狂的元素。粉紅、粉紫、淺藍、嫩黃的小花隨處可見,把蜜蜜迷得暈頭轉向,極度慎重地收藏何敏華隨手送她的圖紙,好回家之後分給姊姊甜甜看。
「這些是什麼?」他隨手翻過,看到一系列似乎有相關劇情、很類似分鏡圖的畫作,忍不住問。
「啊,這……只是隨便畫的。」她心虛地想把本子搶回來。
「敏華。」他壓住本子,不讓她搶走,耐心地再問:「這是一個故事,對不對?」
何敏華見無法敷衍過去,才硬著頭皮承認:「是。」
她的專長是Storyboard,也就是所謂的故事板。在動畫前制階段將劇本繪製成一格一格的圖畫,用來說明故事的推展,與拍電影的分鏡圖十分類似。
一個好的Storyboard Artist不但要會說故事、熟悉動畫製作的語言之外,也要有優秀的畫工。眼前畫作線條簡單,但很精煉,編排也很清晰,簡直已經像是一本漫畫的草稿了。
他安靜看了一陣子,看出了點端倪。
故事的主角似乎是兩個小女孩。一個漂亮如小公主,一個則是常常灰頭土臉的朋友。但她們感情很好,總是手牽手的一同去冒險,看到各種奇景,還遇到了一個又一個怪獸──
在看到邋還小朋友為了追逐一個脫逃的氣球而跌落山谷之際,羅品豐提出了疑問:「這氣球有魔法嗎?為什麼要追成這樣?」
「因為那是小公主的氣球。她不小心把氣球放走,害小公主很傷心。
所以她要負責把氣球找回來。」何敏華指著摔得灰頭土臉的角色,解釋故事給他聽。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羅品豐皺眉評論。
「為什麼?」何敏華有點受傷。她花了很多心思畫這個故事,看那裙子的花邊多麼華麗、小飾品的細節多麼清晰!
「如果真是好朋友,應該要關心跌下去的人啊,氣球可以再找,朋友摔死了就沒有了。」
她聽了,只是怔怔發呆。然後,默默把塗鴉本收了起來,放進抽屜裡。
「而且故事裡為何沒有王子?至少可以幫忙殺退怪獸或追氣球──」羅品豐還在說。
何敏華嫣然一笑,抱住他親了一下。
「怎麼了?我說得不對嗎?」
「王子要跟公主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沒時間管氣球這種小事。投資報酬率太低。」她笑笑說。
羅品豐是講理的人。他想了想。「說的也是。」
兩人輕鬆閒聊了一陣,正在討論他最近要接的案子時,突然,石破天驚地,一陣急促腳步聲在走廊響起,然後是重重的敲門聲。
砰砰砰!敲得好用力。
這種時間了,還會有誰來找她?何敏華詫異地與羅品豐對望一眼。
「敏華,妳開門!我知道妳在裡面!」外頭傳來氣急敗壞的高嗓門。
「是我媽。」何敏華更訝異了。她母親白天有教職,而且另有家庭,根本沒什麼時間顧到她,這會兒又是為什麼突然跑來?
手忙腳亂把散了一床一地的照片先迭好,她拉拉衣服,示意羅品豐先不要出聲,才過去開門。
門只開了一條縫,她謹慎地問:「媽,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妳怎麼不先打個電話給我呢?」
「我來看我自己的女兒,需要先打電話通知?這是哪國的規矩?」她母親當老師的嗓門宏亮,這下子左鄰右舍大概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