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呢?你遇到了嗎?」
男人仰望著她,懷疑她知道此刻臉上透出了什麼樣的情緒,就如同昨夜,她問他問題時一樣,她的行為與言語總是表現的很大膽很有自信,可她的眼裡卻不是如此。
像她這樣的女人,為何還會沒有自信呢?
他不瞭解,卻清楚知道,感覺得到。
「你遇到了嗎?傑克?」她撫著他的臉,輕輕再問。
他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在她掌心輕輕印下一吻,然後抱著她翻過身,將她壓在身下,撫著她的臉,她吐氣如蘭的唇,凝望著她,告訴她。
「是的,我遇到了。」
她眼裡再次露出笑意,水嫩的紅唇彎彎,如月。
情不自禁的,他再次低頭吻了她。
舊日的夢魘,總是在最沒防備時,赫然偷襲。
半夢半醒間,他感覺到黑暗籠罩一室,潮濕的空氣裡夾雜著灰泥的味道。
他不喜歡那個味道,他想離開那裡,卻無法動彈。
嘿,你還好嗎?
關心的話語從黑暗中冒了出來,他驚恐的抬起頭來,忍著身體的疼痛往後退縮,以為會再看見那個可怕的男人,但潮濕的暗影中,只有一個比他大一點的男孩端著一碗冷湯蹲在那裡。
別怕,這個可以吃,你看。
那個大男孩將加了麵包的肉湯吃了一口,才放到他面前。
小男孩遲疑了一下,然後才接過那碗肉湯,開始狼吞虎嚥。
你叫什麼名字?
他看著那個臉上也有傷的大男孩,口齒不清的回答。
傑克。
大男孩伸手抹去他臉上未干的淚痕說。
從現在開始,你不叫傑克,知道嗎?下次有人問你,你要說你不記得了,懂不懂?
可是我叫傑克。
你不叫傑克,你不記得了,你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他們就會給你一個新的名字,不要回應傑克這個名字,他們要你做什麼,你就去做,這樣就不會挨打了,你懂嗎?
他不懂,但他點了點頭,然後悄聲說。
我想回家……
大男孩看著他,一瞬間露出了悲傷的表情,然後硬擠出微笑,乾啞的道。
想回家,你就要忍耐。還有,不要哭,他們喜歡看人哭,所以不要哭,這樣會結束的快一點。
遠處傳來腳步聲,大男孩渾身一顫,匆匆將他手中空掉的肉湯碗搶過來,拿骯髒的棉被蓋住,站了起來。
高大黑暗的身影提著一盞燈,走進鐵欄杆裡,粗聲問。
你在做什麼?
沒有,沒做什麼,我只是進來看他死了沒。
他死了嗎?
沒有。
那可怕的怪物哼了一聲,一邊解著褲頭朝他走來,即便有先得到警告,他依然忍不住驚恐的往後縮爬,淚水更是幾近奪眶。
大男孩見狀,鼓起勇氣擋住了那黑色的怪物。
他太小了,還受了傷,也許再過兩天。
黑色的怪物瞇著眼,然後抓住了那大男孩細瘦的肩膀,將他拖出欄杆外,轉到轉角之後。
那盞燈的燈光搖晃著,將這地底的世界照得更恐怖嚇人,他看不見大男孩和怪物了,但他能看見那映照在牆上的光彩,聽得見那痛苦又可怕的聲音。
不要。不要。
想回家,你就要忍耐。
大男孩的警告,在耳中響起,他驚恐的縮在角落,摀住了耳朵,閉上了眼睛,嚇得完全不能動彈。
不要哭,這樣會結束的快一點。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捂著耳朵前後搖晃著。
他會忍耐,會忍耐,然後他就可以回家了,一定可以回家的。
這是夢、只是夢、只是夢、只是夢、只是夢、只是夢、只是夢、只是夢——
第7章(2)
男人從噩夢中猛然驚醒,才發現那是夢。
身旁的女人依然熟睡著,沒有被他驚擾。
胸中的心,在深夜中跳得飛快,他渾身都是冷汗,背卻是熱的、燙的,隱隱作痛。
那讓人羞愧作嘔的景象,似如在眼前。
發冷的臭汗滿佈全身上下,宛如那時一般。
惡夜裡,一切都顯得如此骯髒污穢,只有身旁的女人帶著沁入心頭的幽香,他想將她擁入懷中,卻害怕玷污弄髒了她。
他很髒,污穢又骯髒。
他不想這樣擁抱她,不想帶著那樣惡臭的汗水擁抱她。
悄無聲息的,他下了床,替她拉好了毯子,走進浴室裡,站到蓮蓬頭下,打開水龍頭,讓熱燙的水沖刷戰慄不止的身軀,直到那些污濁的臭汗和舊日殘留的觸感全被洗淨,沖刷離開他的身體。
三天了,白天夜晚交替著,他不讓自己思考不確定的未來,只沉浸把握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成年之後,除了湯姆,他從來不曾和誰相處那麼久過,他以為他很快就會覺得不自在,希望能獨處,或是她會很快就厭倦了他,可是那情況未曾發生。
他總是想和她在一起,想看著她,想觸碰她,想親吻她,想完完全全的擁有她。他無時不刻都宛如上癮的青少年,完全無法控制,不能節制。
這幾天,大部分的時間,他和她幾乎一直待在床上,他卻依然覺得要不夠她。
站在蓮蓬頭下,他思索著。
或許,這一切只是因為她永遠都不可能真正屬於他,才會讓他如此渴望,他這輩子總是渴望得不到的東西。
家人、朋友、戀人……
如她一般的女子。
他關掉水龍頭,抹去一臉的水,跨出了浴缸。
朦朧的鏡子裡,映照出他強壯的身體,他看著那不清楚的形影,緩緩抬起手,抹去鏡上的水氣。
鏡子裡的男人很強壯,看起來很正常。
但他知道不是。
有時候,在某些時候,他覺得自己只是報著一張人皮的野獸,而在人皮之下的那頭獸,只能掙扎的生存下去。
背上的舊傷,在一瞬間似乎又隱隱熱了起來,無端抽痛。
他在鏡子前轉過身,清楚知道鏡子上會映出什麼。
他沒有回頭看,只是擦乾身體,套上衣褲遮住它們,他很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他不需要更多的提醒。
當他從浴室裡出來時,聽見一個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十分輕快規律,甚至像種旋律,當他循聲而去,只看見她不知何時已經醒了,站在廚房的料理台前,磨著她的刀。
她的刀,他之前就看過了,但這回才仔細的瞧清。
她有兩把刀,說是刀,其實是匕首,一把是像軍刀一樣,刀背有鋸齒的黑色鋼刃,一把則彎如新月,帶著銀白光澤的小彎刀。
她就是用後面這把匕首,制服了他。
過去幾天,她幾乎隨身帶著它們,就算和他在一起,即便是在床上,她也總將它們置於觸手可及之處,他看得出來,她不是刻意,那已是種習慣。
「嗨。」察覺到他的氣息,她唇角微揚,但仍沒有抬首,兩眼依然盯著手中的刀刃,輕快的處理打磨著它。
「嗨。」他靠在桌邊,瞧著她處理那兩把刀。
即便不是專家,他也能看得出來,那不是隨處可見的小刀,是專門為她訂製的,它們都有著特殊的刀柄,完全符合她的手形。
黑色的那一把,沒有丁點光澤,黑得像是烏炭一般,即便在晨光中,也不反射半點光源,銀白色的小彎刀則亮得像銀牙,薄扁如柳葉。
她將銀色小彎刀磨好,上了油,她這才滿意的露出微笑,轉身朝他看來,銀色的刀刃在她指尖上如風中飛燕般快速翻轉,反射著耀眼的寒芒,然後落入她左手的刀鞘中。
「這匕首很特別。」他看著她問:「是特製的?」
「嗯。」她點頭微笑,「匕首是我爸特別為我做的,讓我防身用。」
「他教你用刀?」
她又笑,歪頭瞧著他:「沒錯,讓我對付想佔我便宜的男人。」
「曾經有人成功佔過你便宜嗎?」他揚起嘴角,問。
她拎著另一把刀晃到他面前來,將刀柄貼在他臉頰上,笑著挑眉道:「有啊。」
他沒有閃避那冰冷的黑刃,只好奇問:「誰?」
「你囉。」她輕笑,將那黑色鋼刃輕輕滑過他的下巴。
滲冒出來的胡碴,在那黑刃所經之處,全都紛紛掉落。
這把刀很利,太利了。
他以為自己會後退,他從來就不喜歡刀,不喜歡冰冷的金屬貼在身上帶來的威嚇感,他還記得,記得利刃劃過身體時,那可怕的疼痛,但當那把匕首被握在她手上,那些厭惡感都消散了。
她的刀極利,很冰,但她的手異常的穩。
她的動作很輕柔,不帶半點的威脅感,他只覺得她手中的鋼刃不像刀,反而更像她手指的延伸,引來一陣酥麻。
他還是沒有後退,只在她的刀刃滑落到他頸上時,垂眼看著她水嫩的唇。
她一下一下的刮過他的臉頰,他的下巴,他的喉嚨,甚至是他的頸動脈,他連眼都沒眨,只有心跳得更快了。
「傑克?」
她的聲音,輕輕響起。
「嗯?」他看著她的唇,輕輕應了一聲。
「你不怕我會失手嗎?」她問。
這問題,讓他抬起了眼,瞧著她帶笑的眼,緩緩吐出一個字。
「不。」
他的聲極沙啞,脈搏跳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