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他沒有多問她什麼,她也不曾提及他的工作,她與他繼續閒聊著,最近的天氣、皮諾的近況、喜歡的食物……
那是另一個愉快的夜晚,他再次讓她忘了那些煩憂。
因為那間餐廳離她住的地方不遠,飯後他與她一起走了一段路,送她回飯店。
然後又是簡訊,還有照片。
斷了線的風箏、結冰的窗戶、倒映在水窪之中的跨年煙火……
她回傳給他夏日艷陽下的湛藍大海、堆滿新鮮水果切片的蛋糕、一顆差點打倒她的椰子……
黑暗的夜幕裡,星光點點。
當他交出那幅畫時,感覺到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
他沒在理會,沒有低頭查看,他一直忍到上了車,離開了那棟建築,走進車站裡人來人往的人群之中,在開往哥本哈根的火車座位上坐好,才把手機拿出來看。
他有一封簡訊。
是她。
剎那間,胸中微微一悸,輕顫。
他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中鳴動,在胸中奔跳。
那感覺,就像第一次收到她回覆的簡訊時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不該傳簡訊給她的,但他在電視新聞上看見她走的那場秀,只是一個幾秒鐘的片段,卻讓他不禁好奇她不知是否還在巴黎,所以當他看見那件在櫥窗裡的風衣時,他發了那張風衣的照片給她。
他從沒想過她會回他的簡訊,也許會因為禮貌回個一兩次,然後就會不了了之。他是如此認為,所以他告訴自己,只要她超過兩封沒回,他就不再傳了。
但她回了,不只一次。
她說她喜歡那些照片。
有那麼瞬間,他懷疑那是客氣話,可她也拍照給他看,所以他繼續拍下生活中那些少之又少的美麗時刻,和她分享他微不足道的生活點滴。
火車開動了,車窗的景物往後倒退,他沒有看著窗外的夜景,只是打開了手機裡的那封含有照片的簡訊。
那張照片裡沒有別的,只有一顆長出葉子的椰子。
你相信嗎?它竟然發芽了,現在我該拿它怎麼辦?種起來?
他笑了出來,那瞬間知道這是那顆差點砸到她的椰子。
她把它放在玻璃水盤裡,椰子上還被人用馬克筆畫了一張可愛的臉。
他應該要戒掉傳簡訊給她的習慣,但他忍不住,她美麗又大方,幽默又風趣,而且她一樣在分享她的生活點滴。
她不曾提及過去數個月經手的案子,可他清楚她處理過什麼,他是調查員,他自有他的消息管道。
很難想像,在經過那些事之後,這女人竟然還能開玩笑,他不知道她如何能保持這樣的樂觀,他猜想她必定有著很好的家庭。
他曾經想調查更多關於她的事情,他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環境,能養出這樣的女人,他想知道更多關於她的事情,但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他不知道是什麼阻止了他,但他不曾再往下查探。
那樣不對,他說不出什麼不對,可是感覺起來就是不對。
看著那顆可愛的椰子,他不覺再次揚起嘴角,現在他知道為什麼不對了,他希望她和他分享她的生活。
他不該對這女人如此著迷,這樣不好,可是當他到站下車時,看見書店裡賣著一本以她當封面的雜誌,還是忍不住走進去,拍下那雜誌在書店櫃檯販賣的樣子,然後付錢結帳買了一本回去。
只是當個朋友而已,他與她也很難再見面,或許這並沒有關係。
屠歡到洛杉磯,才進飯店,櫃檯就交給她一個包裹,上面的署名是傑克船長。
那是他留給她的。
她回到房裡打開來,裡面有一張卡片,和一頂粉紅色的安全帽,卡片上寫著:
小心你漂亮的小腦袋。
再一次的,她打了電話給他,劈頭就是一句:「我的腦袋才不小。」
「看起來很小。」他輕笑:「我記得你的臉還沒我的巴掌大。」
「那是你手太大了。」她哼聲批評,笑著問:「你在LA?」
「上星期。」他告訴她。
一瞬間,她有些遺憾,她喜歡這傢伙,和他聊天很愉快,沒有壓力。
她盤腿坐在床上,問:「你怎知道我住這間飯店?」
「我在雜誌上看到你接了一件廣告代言,上面說你這周會到洛杉磯拍照。」他語音帶笑的說:「要查到你住哪間並不難。」
也對。
「你還在美國嗎?」
他停頓了一下,才道:「我在雪梨。」
「可惜。」她歎口氣,微笑道:「我還在想也許我們能碰個面,吃個飯呢。」
「也許下次吧。」他說。
「也許。」她輕輕一笑,真誠的道:「對了,謝謝你送的安全帽。」
「不客氣。」
屠歡笑著和他又聊了一下,直到工作人員來叫她了,才不捨的收線。
是的,不捨。
她真的很喜歡和他聊天。
他和善、親切,沒有攻擊性,不會以有色的眼光看她,他知道她不是個花瓶,是除了家人與紅眼的同事之外,唯一知道她真面目的人。
沒多久,她發現她不需再對他多做掩飾,在他面前,她可以放鬆的做自己,而不是扮演出來的模特兒喬依絲。
幾天後,她經過曼谷,在機場的服務櫃檯裡留了一個紀念品給他。
她拍下商店的照片,傳了簡訊,要他回歐洲時到曼谷轉機。
他收到了那個紀念品,當場戴了起來,拍給她看。
那是一頂黑色的毛帽,而當地氣溫將近三十五度,即便是在冷氣直送的機場裡,他那模樣看起來還是很好笑。
不覺中,她與這個男人越來越熟悉,他與她天南地北的聊,從全世界最乾淨的廁所,聊到全世界最好吃的食物,從他最喜歡的運動,到她最討厭的服裝設計師。
當她生日時,他在另一間飯店櫃檯,留了一隻信封。
信封裡面有一個隨身碟,還有卡片寫著生日快樂。
隨身碟裡有兩首古典樂,她播放了一遍,第一首就是上次他拉過的那首小夜曲,她認得出來,她回家時還曾找了CD來聽。
但這不一樣,這是他拉的,她知道。
裡面沒有鋼琴的伴奏,只有小提琴的獨奏。
不知是否她偏心,總覺得他拉得比那些知名的音樂家好上許多。
第二首是大提琴,她因為太好奇那是什麼,還打電話回家,播放給老爸聽。
「柴可夫斯基的夜曲。」男人低沉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告訴她答案。
「夜曲?」
「嗯。」男人應了一聲,道:「有問題嗎?」
「沒有,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這很好聽。」
她笑著道了謝,老爸收了線,她則繼續坐在床上,聽那琴音。
小提琴、大捏琴,托塞裡、柴可夫斯基……
他送她的隨身碟裡,兩首歌,都是夜曲。
這個答案,讓她訝然失笑,心頭卻莫名微暖。
因為工作的關係,她最近沒睡好,沒什麼時間睡覺,她以為沒有人知道,她拍照時總是畫著大濃妝,可不知為什麼,那個身在千里遠之外的男人卻發現了。
那一夜,她著迷的聽了又聽,讓那溫柔的琴音,將她包圍。
她好奇他為何能這麼貼心。
他不是在追她,她知道,如果男人想追她,她通常能清楚感覺到,他只是把她當朋友,一個可以分享生活點滴的朋友,可這幾乎是她收過最好的生日禮物。
每當她在黑夜中輾轉難眠,他拉的琴音,總是能莫名安慰她的心。
第4章(2)
冬去,春又來。
那三個月,她很忙,他也是,他只傳來了三封簡訊,三張照片。
初春冒出頭的嫩芽、破冰而出的鯨魚、在壁爐中燃燒將盡的爐火。
最後那張照片,不知為何,看來有些寂寞。
也許是因為那火快熄了,也許是因為壁爐前地板上那瓶快要見底的酒。
那一天,那景像一直在她腦海裡縈迴不去,晚上回到家時,她按下了通話鍵。
手機響起時,他原本不想接的,他斷了三根肋骨,起身只會讓他原本就在痛的胸口更加疼痛。
而他真的受夠了止痛藥,所以早在兩天前就停了那會讓他手腳發軟的藥品,改用烈酒代替。
可是他認得那個特定的鈴聲。
他撐起自己,靠著沙發,掏出那支滾到沙發底下的手機。
「喂?」
「傑克?」
天啊,她的聲音真好聽。
他捂著疼痛的胸側,往後倒回地板上,閉上眼,啞聲回答:「我是。」
「你還好嗎?」
他牽扯嘴角,苦笑:「還好。」
她沉默著,他懷疑她知道什麼,原以為她會追問,但她卻放過了他。
「我一直忘了問,你怎麼知道我的生日?」
「雜誌上有寫。」他告訴她,然後握著掛在胸前的禮物,沙啞反問:「你怎麼知道我的?」
「皮諾。」
他猜也是,他這輩子很少和人多說什麼,就是和皮諾的老媽講了太多的話,誰知她癡呆歸癡呆,關於他說過的話卻記得不少。
「你喜歡那條項鏈嗎?」
他能感覺到懸掛在胸前那顆黑色的石頭,它早已被他溫暖,和他的體溫一樣,他兩個月前收到後,就一直戴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