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的話可以鬆手了嗎?」
她一怔,這才發覺自己整個上半身都撲在他身上,雙手還緊緊抱著他!羅澤香忙坐了起來。「我、我……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不過你方才怎麼會喚我德君?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她一驚,心漏跳一拍,力求鎮定的回答。「你剛才講電話不是提及了?」事實上並沒有,她糊弄他的。
「我們不認識,你喚陌生人的名字會喚得如此自然?」更何況是在方纔那種情況危急的時候。
「那個……其實裝熟一向是我的個人特色,你不覺得這是認識朋友最快的方法嗎德君先生你好,相逢自是有緣!我叫羅澤香。」
「……」第一次遇到這種人,他無言了。
那一年,羅澤香剛滿十六歲。
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有張出落得越發標緻的臉,然而如同搪瓷娃娃般惹人憐惜的模樣,卻有著需要草一般的韌性才能活下去的背景。
父母不詳的孤兒受育幼院的庇護只到國中畢業,高中就得四處打工賺取學費,事實上,上了國中後她就一直偷偷打工。
她從小就喜歡塗鴉,素描是自學的,美術天分算不錯。她想念美術相關科系,將來考藝術大學,可惜的是,她哪來的錢繼續唸書?
訂婚時,顏德君沒穿正式的西裝,只穿了襯衫、羊毛背心,外加毛呢風衣外套。羅澤香其實也猜到這個脾氣彆扭的大少爺不太可能把旁人的渴望列入衣看選擇的考慮。
沒看到是有些失望,不過可以理解,畢竟在兩人獨處的時間裡,他們後來意外的吵了一架,直到方纔他替她套戒指時,臉色還是陰沉沉的。
訂婚儀式簡單隆重,十六歲的羅澤香不能喝酒,她端了杯葡萄汁站到窗前,屋裡的熱鬧奢華和她好格格不入。以前的她是那種只能站在外頭羨慕的看看裡頭衣香鬢影的人,如今成了其中一員,才發覺原來沒這麼喜歡。
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英文太破,有語言上的隔閡,距離變得更大。她也知道在場有不少人對她感到好奇,有友善的,也不乏眼神透看不懷好意的,而她一律公平的有聽沒有懂。
再一天她就要回去了,為這趟美國行畫下完美的句點。
她嚷了口葡萄汁,遠眺庭院裡扶疏的樹影。
「你在這裡千麼?」
羅澤香回過頭,看著站在幾步外的「未婚夫」,他正半倚著石柱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人高氣質好就是吃香,即使一般人做起來會像混混的動作,他就是一整個貴公子的雅痞風情。
訂婚宴到現在才過了不到一個半小時,顏德君己經回房休息了兩次,他的體力常常無法負荷對於一般人而言稀鬆平常的活動。他也不是不想逞強,但每每任性的結果就是他的身體完全不配合的說倒就倒。
問她怎麼這麼清楚?之前在那株「有劇毒」的樹下,她就親眼目睹這一幕!他毫無預警的癱軟下來,整個身體的重量就掛在她身上,害她也撐不住的往後坐倒。
蒼白到幾乎透明的臉色透著不健康的紅,緊蹙的眉,微弱卻急促的呼吸,這樣的情況,他居然還笑得出來,那笑容嘲諷而悲哀—
他微睜開眼。「感覺到了嗎?你的一輩子我根本背不動,你也沒有夠堅強的肩膀負擔我的一切,這樣的男人……你還想嫁嗎?」還是不忘說服她放棄。
「不管我想不想嫁,你的人生是你的,你有義務把它變得更好,這是你最起碼應該承擔的事。」
「也許日前的狀態就是我最好的狀態了。」
「是你把這種狀態變成你最好的狀態。我聽說了,你是最不合作的病人。」
「合作又怎麼樣?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己。」
「顏少爺,你還有失望的機會,那是因為你生在富豪家,有些人連嘗試後失望的機會都沒有,你知道你是那些人多麼羨慕的對象嗎?」她想起育幼院的一個朋友,他也是生了一種很燒錢的富貴病,但育幼院哪來的資源?他走的那年才十歲。
「你又知道什麼!」
「我的確是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其實還滿膽小的。」最近醫學權威機構似乎開發了新藥,用在這種免疫系統有問題的患者身上成效顯看,這也許是個機會,不過她聽說這人居然拒絕?!
「膽小?你說我膽小?」
見狀,醫護人員忙著制止,「羅小姐,顏先生不能激動。」
「我說的是事實,要不是被說中,他大可一笑置之,有什麼好激動的?」氣到蒼白的臉都紅了,這位美少年真是身體差、脾氣也差!嘖!
那一場短暫的吵嘴隨看訂婚儀式的開始告終,羅澤香挺意外的,原本想說之前氣到他臉色又青又紅的,也許訂完婚後直到她回去,他想必會把她當透明人或者來個相敬如冰以待,沒想到他會主動搭話。
她笑了笑。「我在問外頭的那些樹。「你們真的叫毒箭樹嗎」?」
「他們怎麼回答?」
「他們叫我問你。你要告訴我嗎?」
「他們真的叫毒箭樹。」
羅澤香橫了他一眼。「不說算了!」
「你只要告訴我,你一整個下午在我書房裡打的那個叫什麼結,我就告訴你。」
咦?真的打算言歸於好啦?「我以為你除了書中的黃金屋,什麼都看不見呢!那叫平安結,很漂亮吧?」
「我又沒看清楚,怎麼知道它漂不漂亮。」
羅澤香從小包包中拿了出來,遞了出去。
顏德君端詳了一下,很自然的收下它。「平安結,我想我比你需要它。」
她征了征,笑了出來。「嗯。」
「我沒有準備送你的禮物。」
「沒關係。」
「真的想要禮物,下一次來記得跟我要。」
捕捉到顏德君一閃即逝的不自在,羅澤香笑得很開心。性子冷漠的男人偶爾出現這種害羞的表情,其實是很大的萌點哩!挺賞心悅目的!
「好。」他這是在約定下一次見面吧。
「下一次來,記得把你的破英文學好,起碼聽得懂人家在罵你,懂得反擊。」
「……好。」
顏德君看看她,認真的說。「對我說的話要做到,不要輕易敷衍我!你做不到的事可以拒絕,但是千萬別騙我!我週遭己經有太多好聽而不誠實的話,當你從小被騙到大,你真的不會再相信什麼……可是,我想相信你。」
羅澤香心跳得好快!對他的話既感動又難過。「……好,我讓你相信。」她眼眶熱了起來,忙眨去過多的水汽。
她不可能再來了,可她代替羅雲蘿答應了。
結束了美國行,她將收到一筆五萬塊的酬金,這件事也算完成了。
她想,無論經過多少年,也許等到她白髮蒼蒼時,她一定還會記得今天的事,記得她現在的心花怒放,真的!
她會永遠記得,很多年前,有一個任性彆扭但長得很帥的大男孩和她約定了再見面。
雖然這約定只能是約定,不可能再見。
第2章(1)
命運好像一直在開羅澤香玩笑。
當她第一次和顏德君約定了不可能實現的約定時,她以為和他的緣分就到此為止了。
拿到羅家的五萬塊酬金,交回了屬於羅雲蘿的訂婚戒指,詳漁和顏德君在一起發生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後,她像是把屬於羅家小姐的東西都還給她。無論是和羅家的交集、顏家的交集,一切到此為止。
在那之後,羅澤香就安分的打工存錢,在夜校唸書。偶爾,她會想起在美國那幾天的事,那個病帥哥後來怎麼了?身體是否好些?
是否有乖乖的接受治療?他和羅雲蘿後來怎麼樣了?第二次見面,他送了她什麼東西?
偶爾會想起,努力的去忘記,那幾天她經歷了許多新鮮事,大多是愉快的,她只要記住這些,打住多餘的情思。
羅澤香是個複雜的個體,對於生活,她展現了粗線條的最大可能,三不五時有狀況、鬧笑話,可她心思敏銳,情感細膩,最重要的是對於自己,她有一套別人難以左右撼動的思維信仰。
她像是一個精打細算的購物者,需要的、必要的東西才出手,而這世上其他美麗的、令人心動的東西,她可以欣賞,卻得攬緊荷包量力而為。前者可以充裕買下的,她會讓它們屬於自己,後者則是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她不貪圖。
她永遠相信時間是最好的洗滌劑,無論是美好的、傷心的事,隨看時間一天天過去,一切都會淡了。三天的美國行,足跡刻得太淺,後來她是真的很少想起了,只有在看到抽屜小盒子裡的紅色豆子,她才會小小懷念一下。
那些紅色的種子,是她唯一沒有交給羅家的。
那美麗的豆子就像那趟美國行,是她人生中明艷的顏色。一直到離開美國顏德君都忘了告訴她,那是什麼樹的果實,可無意間她還是發現了,有陣子同學們競相購買,她才知道那紅色豆子叫相思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