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哪是在擔心將軍吃垮夫人。」木槿覷黎育清一眼,她是在比喻將軍很厲害好不好,算了,不跟主子磨嘴皮子了。「姑娘快進屋裡吧,也不怕凍著。」說完她把主子往窗裡頭一推,將窗子給關上,往挽月樓後方的廚房走去。
黎育清笑笑,重新開窗子,捧著小臉望向樓下梅園,深吸一口撲鼻的清新空氣。
她想,不論誰跟這些挽月樓裡的人親近,性子都會變得活潑開朗吧,她是,木槿也是,她們都不由自主地受這裡的氣氛影響,這裡不同於黎府其它地界,笑口常開的人比比皆是。
那麼,鄰房那位冰將軍在這裡住上一個月,會不會也變成截然不同的人?好期待吶……「在想什麼,怎麼笑得滿臉傻氣?」黎育清回頭,發現齊靳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在窗邊,他雙手橫胸、背貼著牆壁,側著臉同她說話。
真不會說話,什麼滿臉傻氣,明明就是笑得滿臉甜蜜。她也不揪著這個同他爭論,只回答,「想到開心的事。」
「能說嗎?」
看著她的笑臉,不由自主地,眉心舒展。好吧,他承認自己奇怪,很久沒睡上這等舒服床鋪,卻是徹夜難眠,可他有睡不著的痛苦嗎?並沒有,因為不管幾度輾轉,小丫頭的笑臉總在腦海間盤旋,他沒睡,卻喝了一整晚的蜜,也許蜜汁真是不折不扣的好東西,於是清晨下床,精神飽滿。
「能,怎麼不能?我在想啊,大將軍的胃像無底洞似的,如果派你一個人深入敵營,能不能就吃罄敵軍的米糧,讓他們沒本事同咱們打仗。」她盼著激出他臉上笑紋。
「你是在嘲笑我?」
「什麼嘲笑,明明就是讚美。」她偏過頭看看他,又點頭又搖頭,未梳成髻的長髮柔柔順順地在她臉頰邊滑過,看得他心思浮動,欲伸手為她撥開那片黑瀑。「致芬說了,做人不可以悲觀,要朝樂觀處著想。」齊靳氣噎,又是那個女人!
「這跟樂觀、悲觀有什麼關係?」他不平,非要從蘇致芬的話裡挑出錯處來反駁個幾句。
「悲觀人會想:糟糕,我只剩下半杯水;樂觀的人會說:真好,我還有半杯水。悲觀的將軍會說:你這是在嘲笑我?樂觀的將軍會想:能不費一兵一足就吃垮敵方,那可是天底下誰也比不上的大功勞。」話說完,她抱著肚子樂呵呵笑不停,一個後仰,差點兒摔下軟榻,幸好齊靳眼明手快,隔著窗將她給拉回來。
他是粗人,使力氣不節制,一個不小心便把人給拉進自己懷抱。
是不小心,絕對沒有半點刻意,只是啊,在她落進自己懷裡那刻,兩個人心裡都響起一聲滿足的喟歎,誰也沒有對誰承認,只是雙雙微瞇起眼睛,享受片刻的……感覺。
什麼感覺?還是一樣,一個不願分析、一個不敢胡思亂想,但他們都同樣珍惜著,珍惜得來不易的片刻。
須臾,她重新跪穩,他輕輕放開她的身子,兩個人依然隔窗說話,只是齊靳不自覺地雙手放在背後,微微磨蹭自己的雙手,回味留在上頭的溫馨,而黎育清一手擱在胸前,感受上頭的餘溫。
「剛才不確定,現在確定得很,你就是在嘲笑我。」他瞪她,生氣她差點兒把自己給弄傷,但這回帶上幾分刻意,目的是要掩飾方纔的情不自禁。
她也想掩飾些什麼似的,故意正起神色,翻出新話題,「你昨兒個說要辦事,要不要我讓木槿去吩咐馬車,從後門進出?」
「放心,不必事事皆由我動手,自會有人到此,聽我發號施令。」黎育清沒有訝異,只是點了點頭。她不訝異,是因為知道自家爺爺也有這樣一幫子人,否則對朝廷中大小事怎能瞭如指掌?
曾經祖父問他們,「你們覺得一件事的成功關鍵是什麼?」四哥哥說:「先機。」五哥哥說:「敢做與否。」她回答,「謀略。」祖父笑道:「岷兒說對了,搶得先機者勝,有勇有略都不如『早知道』,先有『早知道』,才能做出正確謀略,當然敢與不敢也重要,卻是得排在後頭。」為這個「早知道」,祖父養不少人替黎家取得先機。所以……她看一眼齊靳,他不只是個武夫,也同爺爺一樣,是個城府深沉、有謀有智的男子?
「真的沒有需要我幫上忙的地方?」黎育清又問。
「你是真心想幫忙,還是想套出我在忙些什麼?」
「都有。」她不作偽,實話實說。
他揚起眉毛,嘴角往上提,她總是能夠輕易勾引出他的笑意,如果以「在誰身邊越感到輕鬆,就代表你越喜歡他」為標準,那麼他絕對是喜歡黎育清的。
只不過若以這個標準,那麼他喜歡梁國軍隊的程度一定遠遠勝過喜歡大齊皇帝,因為面對梁軍遠遠比面對皇帝輕鬆,他可以看明白詭譎多詐的齊鏞,但皇上……他看不透,有時候,他和齊鏞琢磨半天,卻往往琢磨出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以至於暗地裡吃過不少虧。
幸好有黎太傅——這句話沒有吹捧虛偽,齊靳對黎正修的看法大逆轉,原以為他只是只狡猾的老狐狸罷了,可能夠狡猾得摸透帝心,那就不是普通能耐。
黎太傅說過,爭是不爭、不爭是爭。
他捻著鬍子笑道:「皇上現在正值英年,看著你們這群兒子一個個想的全是他屁股底下的龍椅,心裡會是什麼想法?眼下,當個受人擁戴矚目的皇子,不如當皇上得力的股肱,皇上說一,你們便幫他把一給拿下,皇上要二,你們拚死拚活也要替他去把二給掙回來。」一句話,破解他們多年迷思。
過去兩年,不管是齊靳或齊鏞都沒在皇位上算計,齊鏞甚至放棄在京城裡營私結黨、討好臣官的機會,在全國各地到處跑,盡心盡力當皇帝的眼線,替皇帝把不想要的人給掎除掉。
而齊靳領軍,南征北討,替皇帝打下一塊又一塊的領土,不斷擴展大齊疆域,宣揚大齊國威。
黎太傅歎氣道:「你們得明白皇上想要什麼?他要的是名留青史吶。」於是齊鏞向皇帝提議,編撰《大齊志》,尋一票有能耐的文臣,利用幾年時間,周遊大齊及鄰近列國,寫下各地風土民情,由地方角度看中央朝廷行政。
一方面讓足跡無法踏遍全國的皇帝,能夠藉此瞭解治下的每一寸土地以及各地需求,另一方面也能歌功頌德皇帝的德政,這可是一箭雙鵰的好事。
過去,他們有許多事想做卻不能做,最大吃虧處在於可以用的人手太少,大皇子有整個康家做後盾,財力人力樣樣不缺,現在他們有黎太傅在暗處相助,再加上辦了幾次皇差後,手底下可用的人漸漸培養起來,暗衛組織擴大,眼下的他們與兩年前己經大相逕庭。
幸好有黎太傅!這句話,真的沒有半分吹捧虛假,只有真心實意。
第二十一章 捨不得吵架(2)
「有那個閒情幫我,倒不如把心思用在別的地方。」
「眼下日子越過越平順,哪還有需要用心思的地方?」黎育清回答。
齊鏞與齊靳己經大不相同,黎育清、黎育岷和黎育莘又何嘗不是?
四哥哥、五哥哥有祖父護著,日後前程定不可限量,而眼下,待京裡的衣鋪子開張,手邊的錢活絡起來,她就能不動聲色地不時給兩個哥哥送銀子,她的心大得很,不只送銀子,還要置辦起大宅院。
人嘛,住在一起閒話多,何況二伯母不是個省事的,待大哥、二哥考上功名,定也不會留在樂梁小城,到時……哥哥曾寫信回來,都說京裡土地貴、宅子小,時常磕磕碰碰的,幸好大伯母脾氣好,又有祖母鎮壓著,否則糟心事多著呢!
可不是嘛,人越多的地方是非越多,白日裡,哥哥要在外頭面對那些紛紛擾擾的爾虞我詐、心計競爭,若是回到家裡,戰事還得一場一場接連上演,生活未免太累。
所以她要弄一處宅院,一處讓人走進去就心安心平的淨土,這是她暗暗對自己立下的誓目。
「過了年你便十三歲啦,楊秀萱要忙親生女兒的婚事,哪有心思替你張羅,老夫人、老太爺眼下怕也是照管不到,你難道不擔心錯過?」這話帶著試探意味,他想試出她心中有沒有人,他懷疑過阿壢,但昨夜觀察,不認為阿壢對她上心。
他的話讓她的臉倏地飛紅,暗暗埋怨著,這個人不是心思挺細的嗎?怎大刺刺地把這等事搬到女兒家面前,就是自家哥哥也不好同她這樣說話呢。
這話教她怎麼回答?心裡頭有些惱怒,她嘟著嘴道:「論年紀,將軍比丫頭還大呢,請問哪天,我能得一位新嫂嫂?」話甫出口,黎育清便恨上自己,她這是在做什麼啊,為一逞口舌之快,往人家傷處撒鹽,他心疼心愛的妻子才離世,她竟挑這個話題惹人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