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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千尋

  黎育清讓木槿先回屋裡,她拿了塊長棉巾替齊靳慢慢擦拭頭髮,他的頭髮又濃又密,黑得發亮,握在掌心裡,柔順無比,人人都說他性子剛硬冷僻,他們應該來看看這頭黑髮,他原先的性子也是如這頭黑髮般柔軟的吧,只是環境造就出他的剛強性子,也是啊,若他不夠堅強,怎能活下去?

  低下頭,她的頭髮與他的迭在一起,兩股黑絲交織成一片細網,網上她的心,突地,詩句入心——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燕婉及良時。

  手一抖,滿面飛紅,她在想什麼呵?他們只是朋友、無涉男女之情,鬆開他的發,黎育清欲蓋彌彰地解釋一句,「行了,差不多要干了。」

  她的腳步有點侷促,坐到對面,看他吃東西。齊靳注意到了,卻故作無所覺。

  他很能吃,才一會工夫,大半盆的飯已經吃得見底,滿桌子菜餚也掃得差不多,她特意做三人份,本來還想多了,肯定要浪費掉,大冷天的,明兒個剩菜會凍成冰,沒想到,他還真能吃……

  她替他盛湯,一碗一碗又一碗,直到連湯鍋也見了底。

  「你餓得很厲害?是不是軍糧沒補上?」

  如果是的話,那就太慘了,這樣寒冷的天,千萬將士餓著肚子打仗……光是想像,她眼底便浮上一抹哀憐。

  他微笑道:「不是軍糧的問題,我很會吃,也很愛吃,小時候,最深刻的記憶是飢餓,所以只要有東西,我都會吃光,免得下一餐時挨餓。」

  還笑得出來?黎育清聽他這樣說話,鼻子發酸。

  堂堂的世子爺吶,童年最深刻的記憶竟然是飢餓?如果是她這種沒娘疼、沒爹愛的也就罷了,可他又不是。

  但她沒問,心知肚明是因為珩親王妃,只是王妃怎麼能夠這樣痛恨親生兒子?都是從自己肚子裡生出來的,怎就忍心這般對待?

  齊靳見黎育清聽完自己的話,眼底沒有疑問只有瞭然,所以是齊鏞早就對她說過?那麼江雲的事,她定也明白,難怪了,難怪她突然寫信給他,難怪她會找一堆瑣碎雜事來鼓勵他好好活下去。

  其實,他並沒想過死,即使江雲因自己而殞命。

  這樣是不是有些薄情?

  都說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都說雙飛蝴蝶生不同衾、死同墳,在許多人眼裡,他與江雲是極恩愛的一對夫妻……也是,堂堂世子爺,若不是因為真心愛著,怎肯求娶一個小辟員的女兒?

  如今她為自己而亡,照理說,他該為她的死而悲憤哀慟、傷心欲絕,但或許是性格冷僻,他並沒有太深刻的傷心。

  生氣?有的,因為動手的是自己的母親;憤怒?有的,因為動手的那個女人懷胎十月生下他,他即便有怨恨,也無法找她復仇。

  傷痛多少有,但並不到與江雲生死相隨。

  他不知道自己哪裡不對,也許是從小沒被疼愛過的男人學不會怎麼疼愛女人,也許是他天生冷情,無法拿愛情回饋女人,所以他在戰場上,對著敵人宣洩滿心憤怒,卻從來沒有想過要為江雲殉情。

  黎育清擔錯心了,但他不打算點明說破,因為她的來信,總是教他愉悅。

  第二十章 我只和你說(1)

  見齊靳把最後一口飯吞下肚,黎育清喚來下人把餐具收走,回頭,見到他已經斜靠在軟榻上,一副懶洋洋的模樣,昏昏欲睡。

  知道他肯定很累,不過這會兒睡下可不行,頭髮還沒完全干,肚子裡食物尚未消化完,這樣躺下去、肯定要生病,就算他身強體健,也禁不起這麼糟蹋。

  黎育清硬拉起他的手,逼著他在屋裡來回走動。

  他沒有反對,因為在喜歡上她的信之後,他也喜歡上握住她軟軟的小手心。

  她的手小小的、軟軟的,沒什麼力量,恐怕一把刀都握不牢,但他大大的、硬硬的、很有力量的大掌,只要握上她的,不知不覺間就會湧入源源不絕的力氣,好像天塌下來,自己也能輕易頂起。

  這樣有礙小泵娘的閨譽?可不是嘛,但他看看身量只到自己胸口的黎育清,替自己找到好理由,丫頭還小,很小很小,小到不必在乎那種東西。

  可才說她小,她立刻老氣橫秋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嘮叨。「剛吃飽不可以躺下,會積食。」

  何況吃這麼多,真不曉得他的胃是什麼做的,黎育清嘟囔兩聲,拉著他,在屋子裡慢慢踱步,她沒吃東西,卻樂意陪他一起消食。

  「邊關的事,你不在真的沒關係嗎?」

  她只是找個話題,並非刻意探聽,因為真的想要聽聽他的聲音,很久了呢,好久不見,久違的世子爺、久違的情誼,她仰頭、飽含笑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這個男人。

  「我培養不少自己人,在明裡、暗地都有,他們辦事,我放心。」這些年他和齊鏞沒白混,能夠替他們做事的人,一代接一代,栽培實在。

  這種事,便是對父親齊靳也沒提過,怎會對著一個小丫頭提?只為安撫她的心?安撫……明明是陌生的行為、陌生的經驗,可怎麼一面對她,他便做得駕輕就熟?

  黎育清沒注意到他的糾結或者疑問,只是點頭,再問:「你預計什麼時候班師回朝?」

  「待朝廷派大臣同梁國談停戰合約,大概也要開春二月左右,等大小事處理完畢,約莫是三月底、四月初吧。」

  「接下來,你要去打哪裡?」

  黎育清記憶中,在這場大勝利之後,齊靳將南征北討,立下無數戰功,皇帝龍心大悅,在他死前兩年曾欲封他為定國公,但齊靳拒絕了。

  也是,有親王爵位可以世襲,誰會想當國公爺。

  齊靳聞言,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黎太傅將朝堂裡的每件事都與小丫頭分析嗎?她怎會知道接下來自己不是返京休養生息,而是走往下一個戰場?

  「你沒想過,也許皇上會讓我留在京裡?」

  他的反問讓黎育清心頭一抽!她暗罵自己一聲笨蛋,問得太過理所當然,卻沒想到露餡了,她總不能說自己是根據上一世的經驗得知的。

  她支吾一陣,才順利找了個理由,「你是個將軍,戰場是你的舞台,就像珩親王,不也長年待在邊關?」

  假設珩親王知道,這樣一個般般傑出、樣樣肖似自己的兒子被妻子苛待,他心裡會怎麼想?

  「我與父親不同,我本是文官出身,若非前兩次戰事興起時,我在皇帝面前透露了一些作戰法子,皇帝哪有那麼大的膽識,敢任用我為將軍,讓我領兵上戰場。」說到這裡,他面上透出兩分得意。

  「所以,皇帝知人善任,而你大勝了,不是嗎?」這回,她說話時多留了幾分心思,沒提及大梁那一半被他挖過來的國土。

  「對,我大勝,大齊得到梁國近半的國土,土地不算什麼,重要的是那些土地上有煤、銅和鐵,有許多大齊沒有出產的礦產。」

  得意更甚,齊靳心底思量著,皇帝收到告捷書信,這個年要過得更歡快了吧。相對地,京城裡那些對齊鏞暗裡動手腳的人,這段時間必會歇手,然後轉往順縣、應縣、勤縣、樂梁,佈置下一波行動。

  這回,守株待兔,他耐心等著吶,就怕他們不動。

  「你可是替朝廷立了大功,說不定朝廷會頒下聖旨、往雁蕩關論功行賞,你不在的話,沒關係嗎?」

  「放心,朝廷休沐到十五,就算要擇定前往雁蕩關頒布聖旨之人,也得等到十五過後,從京城出發,至少要一、二十天才能到達邊關營區,我只要在元月底之前趕回去就行。」

  換言之,他要在黎府待上近一個月?

  這個消息讓黎育清笑逐顏開,所以有二十幾天呢,二十幾天的朝夕相處,他們可以不停不停不停說話,她可以不停不停不停餵飽他讓人心疼的肚子,她可以不停不停不停地看著他,忘卻想念有多麼令人討厭。

  想念……他?

  是啊,怎麼不想念,他們碰面的時間那樣少,離別的時刻那樣長,長到令人心發慌,若不是一封接一封的信相接系,也許他早已忘記自己。

  可她也怕自己的信擾人,每回常業送完信,她都要厚起臉皮問上一句,「將軍厭煩我的信嗎?」非要他篤定搖頭,她方能安下心。

  黎育清仰起頭,直覺對他言道:「雖說士為知己者死,你感念皇上的知遇之恩,卻也得把自己的命給好好留著,千萬別為著搶功勞,把冒險當吃補、越吃越樂。」

  「你為什麼一次兩次提醒我,把命給好好留著?你認定我會在戰場上丟掉性命?」

  她就這麼擔心他為江雲,連命都不要了?齊靳低頭,灼灼目光盯上她的臉。

  聽他出口問,她又忍不住想罵自己一聲笨,怎老是忘記在他面前保留?

  低頭,她細細挑揀起合宜說詞,「我這不僅僅叮嚀你,也是叮嚀五哥哥,在謝教頭的悉心指導下,哥哥這條武舉路是走定了,武官要往上爬、要功成名就,約莫只有上戰場這條路子,我真擔心哥哥那瞻前不顧後的性子,怕他衝動冒進,更怕他以命搏功勳,只能時刻叮嚀,念著念著就念到齊大將軍頭上,你能多少聽進去就聽一些,若覺得厭煩,就請大人大量,原宥小丫頭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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