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深吸氣,大掌落在她肩頭,低聲道:「小丫頭,保重。」然後,他點頭,她也點頭,他轉身,她目送。
馬車的谷轆聲響起,骨碌骨碌地,一聲聲壓在她心間,沉重、抑鬱,她死命咬住唇,不讓愛情輕洩……這天夜裡,齊靳和李軒在荒野間生起火堆,兩個人分靠在樹幹邊暫歇。
李軒閉目安睡,而齊靳吃著小丫頭準備的點心,嘴甜,心卻苦澀,思念隨著分離轉濃,天上的月牙兒隱入雲後。
她還好嗎?有沒有乖乖聽話住在挽月樓裡?雖然他不認為挽月樓是銅牆鐵壁,但比起錦園,被人下手的機會少得多,以十三叔的能力,保護兩個女人綽綽有餘。
他從食盒裡再取出一塊小甜點,入手卻發覺不對,他湊近火堆,看清楚才發覺,那是一方木頭印章,手握處是個「卡通版」的將軍大人,下面的印章刻著大將軍三個宇。
字,龍飛鳳舞,他知道她寫了一筆好宇,是簪花小楷,沒想到寫起草書也有一套。
她在信裡說過,等她將阿壢的手藝學起來,就要送他一份特別禮物,就是這份禮物嗎?
嗯,禮物不僅特別,還讓人愛不釋手,齊靳粗粗的手指頭滑過神氣活現的小將軍,澀澀的心添入幾分甜蜜,想起她的笑,眉頭彎曲,想起她的歡顏,嘴角提起。
他會回來的,很快、很快……
同樣的夜裡,黎育清很聽話,她沒有搬回錦園,反將這些年從齊靳、齊鏞那裡得來的身家財產與皇帝賞賜全搬進挽月樓。這態度擺明了要長住,還引得兩個嫂嫂管氏、周氏心頭一驚,擔心蘇致芬改換想法,想掌理中饋。
依她的身份,的確比誰都有立場掌管府裡中饋。
但黎育清解釋道:「這些日子眼皮老跳,總覺得萱姨娘又要鬧出些事,心裡有些不安,我答允過奶奶,絕不能讓府裡亂起來,挽月樓離萱姨娘的院子近,我搬到那裡比較安心。」周氏接話,「可不是嗎,前陣子才又哭又鬧,說是寧死也不願意嫁到楊家,現在又急巴巴的把婚事給提早,這當中要是說沒什麼貓膩,誰相信。」管氏性子沉穩,她想過半晌後,低聲對黎育清說道:「聽說四叔外頭那位肚子裡有了,怕是萱姨娘想趕緊把五姑娘嫁出門,好全心全意對付那邊那位呢。」這倒是個新鮮消息,她趕緊把這件事傳回挽月樓。
聽到外室有孩子,蘇致芬沒有半點抑鬱,反倒雙眼發出精光,笑容滿面。
很奇怪對不,就算蘇致芬不在乎丈夫,可多了個庶子女,說不定又會寄到她名下,她怎就沒有半點反應?
但黎育清很快就想通,接受那樣多新觀念,若她還認定致芬想從一而終,那麼她不但是侮辱致芬,也是侮辱自己的智慧。黎育清沉吟許久,問:「告訴我實話,爹爹那個外室,與你有沒有關係?」蘇致芬與她對視半晌,沒繞開話題,誠實道:「有!」
「你就這麼確定,爹爹會為了她與你和離?我探過爹爹的口風,他的態度一致,就算再不喜歡,爹爹都認定自己有責任必須照顧你終老。」
「要賭嗎?」蘇致芬聲音裡展現出充分決心。「記不記得,你想跟阿壢要木雕,他卻不皆給你時,我怎麼說的?」黎育清回答,「你說,別人不給你不會自己做?這天底下,沒有誰欠誰、誰非得給誰什麼,若你非要不可,就自己動手。」
「這就是我的處事原則,不坐著等別人給,我要的東西就自己去爭、去要、去想辦法得到。當我需要四夫人這個名頭,成全我的孝心、逃避族人的覬覦時,我便嫁進黎府,並想辦法在這裡平安生活,當我不要這個名分時,我也會用盡心計,讓自己掙脫出去。」她的話讓黎育清不悅,反問道:「那我可以解釋為,你在利用我爹爹、利用整個黎府嗎?」
「可以這麼說,但我能保證的是,黎家上下不會因為我的利用而吃虧,相反的,很可能因我的利用佔盡便宜。」
「什麼意思?」黎育清追問。
然而蘇致芬卻不肯再多說,只淡淡回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蘇致芬始終沒有揭開謎底,不過這話在黎育清腦海裡盤踞。她問蘇致芬,「愛情可不可以用同樣的原則動手去爭去搶、去想辦法得到?」蘇致芬想了很久,才認真答道:「你可以用不喜歡的方式賺到財富,也可以用討厭的手段獲得權力,卻無法從不愛你的人身上得到幸福。」
「因為財富無心、權力無心,而人……是人就有心思、有想法、有七情六慾,你無法強迫別人愛你,但是你可強迫自己,不要那麼愛一個不愛你的男人。」第一次,黎育清討厭蘇致芬給的答案,卻不能不承認她的話,該死的有道理。
於是,同一個晚上、同一個月光下,當齊靳輕輕撫摸「大將軍」時,黎育清也靠在枕邊,把另一個握柄是卡通版「小丫頭」、底下刻著草書「小丫頭」的小丫頭輕輕貼靠在心上。
她終究不夠大膽,當初,她想送出手的是「小丫頭」,想留下的是「大將軍」,只是呵……她真這樣做的話,笆不是為難了他?
所以勉強吧,盡全力強迫自己,不要那麼愛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