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連日下來,見世子爺與姑娘越來越親近,她幾次想同姑娘好好談談,姑娘卻不睬不理,若是事情鬧大……姑娘能夠嫁給世子爺嗎?
可姑娘才幾歲啊,怎好當人家的後娘……唉,她捧起無助的小臉,煩惱滿滿,如果主子真心喜歡世子爺,再多的苦,她願意為主子承擔,只是世子爺那邊呢?如果他無心無意,只是想趁機吃吃嫩豆腐……苦啊苦啊苦、煩啊煩啊煩,但她再苦再煩都不重要,姑娘開心才是重點。
無聲輕歎,木槿輕輕放下帷帳,轉到桌邊、熄滅燭火。
棉被底下一方小小的空間裡,黎育清拉起唇角,滿意輕笑,這丫頭,要是自己想殺人,她也會先去磨刀子做準備吧。
第二十三章 自食惡果悔失身(1)
門邊傳來動靜,齊靳放下筆,望向眼前男子,嘴角掛起淡然笑意,走到對方身前。
「十三叔。」他低聲輕言。
阿壢微哂,問:「你還是把我的行蹤呈報上去了?」自除夕夜見到齊靳那刻,阿壢就知道自己逃不掉,現在的他和過去不同,過去孑然一身,一有風吹草動,便逃得無影無蹤,現在……現在他有「家累」,沒那麼容易跑。
對,他是先皇幼子,十三皇子齊聿容。
十五年前,先帝病沉,那時他才七歲,早慧聰穎,論時事朝政均不輸當今皇帝,可他吃虧在年紀太小,先皇等不及他長大便駕崩,所以他從來不是當今皇帝齊肇庭的對手。
先皇總笑著對皇太后說道:「假以時日,聿容定能帶領大齊走向空前盛世。」這些玩笑話在齊肇庭心底紮下深根,僅管稚齡的十三弟無法與自己相爭,他依然把齊聿容當成對手。
先皇迴光返照之際,雖然傳位於齊肇庭,卻還是叮囑他——好好栽培你十三弟,日後他的能力若能為你所用,你們兄弟連手,定能開創大齊盛世。
齊肇庭聽進去沒?當然沒有,即使是親如父親的黎太傅規勸叮囑,他依然將幼弟看成最大的敵手。
他蓋了靜親王府給齊聿容,雖未說明拘禁,可為避免皇兄猜忌,齊聿容順其心思行事,「靜」親王府,一個字便擺明皇帝要他靜心靜意,別妄想不該屬於自己的位置。
七歲的小男孩能夠有什麼野心?是二十五歲的成年君主太小心眼,美其名防微杜漸,實則是斬斷手足之情。
齊聿容何嘗不明白兄長的心思,因此他除練武強身外,只挑一些如《貨殖列傳》、《富國論》等對經濟有特殊見解人的傳記來看,他將聰明才智全用在算學、營生上頭,他只在朝廷宴會中與親戚交談,從不與外臣掛勾,他自己營造了閒散王爺的形象,用態度向皇帝證明,自己對皇位不感興趣。
可即使他做再多,依然無法讓皇帝對他放下戒心。
十五歲那年,他與皇帝開誠佈公,提出讓靜親王病歿,他願意放下皇子身份,改名換姓、行走江湖,見識花花世界。他花了大把心思說服皇帝,但最終齊肇庭並未將靜親王賜死,只是放他出京。
初離京那幾年,皇帝依舊派眼線在齊聿容身邊,確定這位能開創大齊盛世的十三弟只對銀子感興趣,才慢慢放鬆警戒。
兩年多前,濟縣大水,齊聿容正在此處,大水退後,死傷百姓無數,他藉機隱遁、脫離皇帝眼線,之後一路前往樂梁城,意外救下蘇致芬一命,從此以秦壢為名,住進蘇家。
蘇老爺當官普通,做生意卻是一把好手,因此他決定留在蘇家,借用蘇家的名頭來拓展自己的營生。
他一面為蘇家做事,一面做自己的生意,漸漸地,他成為蘇老爺看重的管事,誰知好景不常,一場病讓蘇老爺放棄所有經營,全心全意只想替女兒謀得下半輩子的平順。
他是在蘇致芬出嫁前才同她熟悉起來的,那時蘇老爺己無力替女兒備嫁,事事得靠他籌劃盡心,否則,過去一個是內宅姑娘、一個是外院管事,根本湊不在一塊。待他漸漸認識蘇致芬,他才發現她是個比蘇老爺更特殊、更有意思的主子。
她的看法與眾不同、她的思慮不受環境限制,她永遠有出其不意的點子,她讓他驚艷、讓他心甘情願……「陪嫁」進黎府。
他曾經覺得蘇老爺過慮,有自己和幾位管事在,怎麼能讓蘇致芬被蘇家族人那窩豺狼虎豹給啃了去?
但對於蘇老爺而言,承諾是一回事、黎府的雄厚背景又是另一番考慮,不過再多的考慮,倘若蘇致芬搖頭,他都會想盡辦法破壞這場婚事。
問題是,蘇致芬點頭了。
這個結果讓他沉穩的性子出現波瀾,他本想丟下她,懲罰她的愚蠢,可是幾次下定決心,他還是無法離開。
離不開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子,離不開她的信任依賴,離不開她的張牙舞爪,也離不開她的巧笑情然,套句蘇致芬稀奇古怪的話,他被她制約了。
什麼叫做制約?她用狗來做解釋。
說不斷讓狗在看見食物同時聽到鈴聲,剛開始,狗是因為看見食物而流口水,到最後,只要鈴聲出現,不必伴隨著食物,狗就會自動流下口水。
然後莫名其妙地,他變成那條狗,莫名其妙地聽到她發出的銀鈴笑聲,就可以什麼都不要,只顧著流口水。
他是個沒出息的傢伙,儘管對蘇致芬還是很生氣,生氣她點頭出嫁,生氣她這個愛唱反調的丫頭,居然在婚姻大事上頭與蘇老爺譜出同調。
他是帶著滿肚子忿忿不平踩進黎家大門的。
直到洞房夜,蘇致芬撩起紅蓋頭,讓他看見喜帕下那張嚇人的面容,直到她嫁進黎府第三天,讓他出門找董麗華,阿壢這才明白,蘇老爺有他的張良計,蘇致芬也有她的過牆梯。
他憋住笑意問:「怎麼就這麼大膽,不怕名節受損?」她卻放任笑顏恣意,答道:「名節是什麼東西啊?一斤值多少錢?如果可以用來換得爹爹安心閉眼,值!」她是個孝順的女兒,願意成全父親的安心,而他,願意陪著她,成全她想成全的人生。
只是千算計、萬算計,阿壢怎麼沒算計出會在這裡碰上齊靳,更沒想到他能認得出自己,還以為在大婚日避開齊鏞的眼線就可以,看來這份「成全」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樣容易。
「是,皇上己經知道十三叔在黎府。」珩親王是先皇四子、齊聿容的四皇兄,齊靳只比齊聿容小三歲。
「皇上要我回京,或是只想知道我的舉止行動?」這些天他隱約發現暗處有人跟蹤自己,心知肚明自己又讓皇帝給盯上了。
「皇上希望十三叔能夠回京,掌理戶部。」齊靳打開天窗說亮話。
是因他己經穩坐皇位,再不怕有人動搖,還是確定自己於皇位無野心,便翻轉心思,企圖利用自己弄銀子的能力?冷冷的笑容在齊聿容嘴角勾起。
「國庫銀子不夠,需要人籌銀子?」他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嘲諷。
近年來,大戰小仗打不停,打仗是燒人命也是燒銀子的事,雖然國土一寸大過一寸,但需要付出的代價也不小,何況連年的水旱災也耗掉不少銀兩,這下子,約莫是國庫虛空,迫切需要他這個聚寶盆了。
聚寶盆不是他的誇口,十五歲離京,他身上只帶了五千兩銀票,卻將酒樓一家家開遍大齊各地,大福酒館便是他名下產業,當初齊鏞插上一腳,為隱匿自己的行蹤,他毫不猶豫地放手。
他知道,自己的本領看得皇帝心安卻也眼紅。
心安,是因為天生聰慧的弟弟無政治野心,只對銀子感興趣;眼紅,則是因為他的酒樓賺錢,並且賺得缽滿盆溢。
話說有酒樓這條線,皇帝想追查他的行蹤並不困難,但過去兩年,為何遲遲沒有他的消息?
原因一,他從未動用那些錢,銀子依然留在各酒樓裡,當蘇家的管事挺好的,吃好穿好用好也玩好,口袋裡不需要自備銀兩,既然銀子未流出,皇帝再能幹也挖不出他的下落。
原因二,掌櫃們口徑一致,東家失蹤,他們只能替東家守著酒樓,若朝廷能替他們尋山東家下落,他們定會千恩萬謝,雙手奉上金銀萬兩。
這兩點讓皇帝幾度猜疑,齊聿容己經在那場水災中殞命。
其實齊聿容最厲害的不是創造財富,而是攏絡人心,是如何讓人心甘情願替自己賣命,這才是一門大學問,可若讓皇帝知道這點,就怕……又是一番猜忌。
齊靳猶豫再三後,低聲說道:「當今皇上是個好皇帝。」
「我沒說他不是好皇帝。」
齊肇庭在位十五年,他的政績漸漸顯現,推行的農地策略,讓許多窮人有自己的土地;稅賦新政減少貧富差距,開闢港口、興建道路,便利了船運陸運,方便商人南來北往、互通有無……實話說,他的確是個不差的皇帝,只不過,他不是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