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容……」
「嗯?」美麗的眼望向他,一派清澈如水。
「現在的你,快樂嗎?」
「快樂啊!」她笑著說。「能像這樣悠哉悠哉地暍杯茶,和你聊聊天,我就覺得很滿足。」
「那就好……」他啜了口茶,感覺她笑得牽強。
心中裝有心事的人,無論眼中看見什麼,依舊只相信自己相信的。
也許現在她還能說服自己接受,但是,日子久了,會不會變得愈來愈不快樂,愈來愈痛苦?最後,又……
「你呢?我這樣一天到晚纏著你,會不會很煩?」她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迴避,不安於是浮現。
他搖頭。「我喜歡有你纏著。」
「我……跟阿邦交往不到四個月。」她還是決定提起他。對阿邦,她已無太多記憶,她想瞭解的是陸子農的感覺。
「嗯。」
「那個時候,剛畢業,還沒工作,他很愛玩,經常一群人租幾輛車子,全省跑透透,其實比較像玩伴。」
「嗯。」
「分手後就沒聯絡過了,剛剛看到,還差點記不起他的名字。」她笑了笑,想蓋過此時沉重的氣氛。
「趁年輕時,到處走走,這樣很好。」他附和著,更加肯定心中的疑慮。
為什麼她翻著旅遊書卻不開口要他陪她出國去玩,她認為他沒有時間,或者認為他沒興趣,所以壓抑自己的喜好?
他願意陪她到天涯海角,願意陪她做任何事,只是,善良的她為他考慮太多,為配合他的喜好,在開口前就先自我否決了?
兩人一陣沉默。
「子農……」
「怎麼了?」
「你有沒有什麼事想說?」哀愁染上她的眉間,欲言又止,不知該怎麼問。
「這茶不錯,甘甘涼涼的,很提神。」
「我在百貨公司買的,就在我們專櫃隔壁,改天幫你買一包。」見他轉移話題,她雖失落卻也只能作罷了。
他的心情總是藏得很深,而她,從來不是他願意傾吐的對象……
***
紀雪容開始感覺和陸子農之間有了些變化,只是這不同,說不上來中間到底卡著什麼。
她一樣回家前先進他家的門,他們也和往常一樣一起吃飯,有說有笑,無論她怎麼鬧他、纏他,他也一概好脾氣地包容,那無奈又寵愛的表情,依舊。
她像個偵探,拚命想從他表情中找出蛛絲馬跡,想找出他有心事的證據,但是,就是——沒有!
「子農,子農——」紀雪容一下班,衝進陸子農家裡,興奮地到處喚他。
他從書房走出來,接住她飛撲而來的身子,輕敲她的腦袋,責備說:「穿高跟鞋還這麼用沖的。」
「今天聽一個客戶說桃園有位老先生,退休後因為興趣,經營一個好美的花園,還養了很多奇珍異獸,現在有開放參觀,我們明天去看看好不好?」
「是喔……」陸子農異常的沒有一口答應。
「你有事?」她疑惑問道。「是沒有……不過,你要不要跟朋友玄逛逛街,喝杯咖啡聊聊天什麼的?」
「為什麼這麼問?」她不懂。
「沒什麼,只是想說我們老是往郊外跑,你偶爾也會想熱鬧一下吧?」
「那你可以陪我去逛街,陪我去喝咖啡。」她嘟起嘴,才彷彿感覺這陣子都是她一逕地想去哪裡,他雖然從未拒絕,但似乎不再主動約她。
「我們每天都可以見面,隨時可以聊天,朋友的感情也要維繫。」
「可是我覺得跟你在一起比較開心啊!」她說。
「這樣生活圈會愈來愈小,久了,會覺得生活太單調……」他猜想她又在勉強自己、催眠自己。
「覺得我整天黏著你,很煩?」她開始有點生氣。
「不是……」他要如何解釋?
「那你說清楚,為什麼一定要我去找朋友?你不能陪我嗎?」
「也不是一定要你怎樣,重點要你覺得開心。」
「你沒有說真話。」她直視他,覺得他只是找個借口搪塞,一定還有其他原因。
「這是我的真心話。」
「好!那我以後都不找你了,去找朋友。」她負氣地轉身就要離開。
「雪容,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拉住她。
「那是什麼意思?」她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每天都跟我在一起,不覺得無聊嗎?」
她瞪著他,不想接話,一股委屈在心裡愈滾愈大。
「雪容……」她一不說話,他就慌了,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氣了?
「你覺得我無聊,我就無聊,你怎麼看我,我就是什麼!」她氣他不肯說心裡話,氣他只會自以為是地為她著想,她就喜歡跟他在一起,喜歡這樣單純的生活,為什麼要將她往外推。
除非是他不耐煩了,不想跟她在一起。
「當然,如果你不這麼覺得……」他感覺愈說愈糟,索性停下解釋。
這是他的私心,想著,只要兩人不天天膩在一起,給她多一點自由空間,她的生活更豐富精采些,也許,她會不那麼快覺得厭煩。
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但他希望她快樂,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會,我覺得好無聊,覺得你是天底下最無聊的男人!明天我會去找朋友,後天也會,以後的每一天都沒空理你了!」她氣得甩開他的手,跑回自己家裡。
叮咚!叮咚!
「雪容——」陸子農追過來,拚命在門外按電鈴。
她坐在沙發上,抱著抱枕,就是不開門,不理他。
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的狀況,他不懂她,她也不懂他,彼此相愛的兩個人卻總為在乎對方的感受隱而不發,最後,小小問題醞釀成災。
門鈴停住了。
她聽見對面鐵門關上的聲音,一切恢復寂靜。
她連電燈都沒開。
也許,委屈的是他,他開始感覺每天膩在一起缺乏養分,所以,他希望留點空間給自己,所以,希望她培養自己的興趣,建立自己的生活圈。
原來,她一直在為難他。
紀雪容的負面情緒因為看不見陸子農的心而開始氾濫。
她不想曲解他的意思,但是,她無法克制自己為他加上罪名,因為,他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解釋,她根本無從瞭解起。
搬到這裡快兩個月了,他對她還是彬彬有禮,像個尋常朋友一樣,她主動去抱他、賴他,他被動地反應。
連親吻也不曾有過。或許,他根本不以為兩人在交往,他待她,始終是朋友.想到這,她又陷入深黑無底的彷徨中。如果真是這樣,他是怎樣看待她的?和男明友分手後就迫不及待地找他墊檔,說分手的是她,回頭找他的也是她,現在居然莫名其妙地以女朋友自居,霸佔他所有時間?
短短幾分鐘裡,紀雪容的腦中閃過千百種的可能,愈想愈往牛角尖裡鑽去。
在公司裡,她可以冷靜地處理各種人事紛爭,碰上愛情,她依舊是六年前那個無法說服自己,無法讓自己冷靜的任性女孩。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是如此嗎?
她在淚光中淒淒地扯開嘴角,簡單一句「你到底愛我不愛?」就能解開的僵局,兩道門之間卻存在那麼多與自己性格不符的障礙,跨不過去。
她怕,怕他回答時有那麼一刻遲疑、猶豫。怕自己夢想關於兩人未來的一切,只是一廂情願。但是,她拚命拉住自己不要再往黑暗處鑽,因為,她愛他,不想離開他。這次,她不能再做出六年前那樣衝動的決定……
***
紀雪容一夜無眠,一早,她便出門回桃園父母家。
因為、心裡有事,中午,難得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頓飯卻毫無胃口;下午,勉強打起精神陪兩老打打小麻將,晚上吃過飯就回台北了。
一個人在百貨公司裡閒逛,走累了,隨便找間連鎖咖啡館,坐下來喝杯咖啡。
落地窗外,十字路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每個人神色呆滯,步伐匆忙地往前走,即使生活不那麼如意,都有別人無法分擔的壓力,這些人還是認命地往前走,繼續為生活忙碌。
她呢?工作順利、家庭和樂、經濟沒壓力,有個好到無可挑剔的鄰居,她卻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該往左還是往右。
愛情究竟是佔了女人百分之八十的心思,擁有愛情,就擁有百分之百的動力,然而,少了那百分之八十,剩餘的二十竟只夠維持日復一日,不知所謂的運轉。
陸子農是她的罩門,是她無論經過多少歷練仍然無法破解的死穴,他的沉默更顯出她的咄咄逼人,任性無理,終究還是無法成熟面對。
十點過了,店面的燈一盞盞熄了,原本明亮熱鬧的街道也一下子黯淡下來,灰暗中只會使心境更加蕭瑟,空坐在這裡發呆,除了消耗時間,一點振作的念頭都沒
歎口氣,還是得回家。
離開咖啡店,紀雪容驅車回到公寓。
乘坐電梯,數字住上跳心情反而往下沉。
從皮包拿出鑰匙,才剛插入鎖孔,對面的門便打開了。
陸子農低低地喚了她一聲:「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