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而易舉。
她體內的半靈原本就是他的施捨,他隨時都能取回,隨時……
只要他有這意願。
「織玉……為何不殺我?」他應該殺她。
「你走,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他的神情冷絕,銀白的眼眸回到最初的無情,一絲柔情也不剩。
青絲無語地望著他,不知過了多久,眼睫終於垂下,然後,轉身——
離開。
織玉,你輸了。我說過,你的小狐精絕對會背叛你。
「夢鴆,為何你們能這般無情玩弄他人的情感?」
樂趣啊。
夢鴆追了過來,只因內心仍有個疑問。
「是嗎?原來我也成了你們的樂趣啊……」
織玉輸了,因為她背叛了他,然而,又是誰背叛了她?
她的情,成了他們的樂趣之一……
青絲,你剛才明知我說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嗎?
夢鴆看得出來青絲不相信他編織出來的謊言,既是如此,為何還要質問織玉?他總覺得她是故意這麼做,似是要逼織玉對她痛下殺手。
青絲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前走。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這答案對你很重要嗎?我只是樂趣而已,我的一切又與你何干?」
縱使不相信夢鴆的謊言,仍無法抹滅她已受蠱惑的事實,假使日後又遇上有心的妖魔,難保不會害了他,因此她求死,織玉卻不殺她,她誤以為有一絲機會,然而他卻是要她走。
他不願再見她。
他不願再見她。
我的好青絲妹子,你就大方一點讓我知道吧,要不,我今晚將會難以成眠。
果然是妖魔,只為樂趣,毫無愧疚,她又何須滿足他的貪。
「他為何不殺我?」
這問題我也想弄清楚。
待會兒便回去追問織玉怎沒殺了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害了他的小狐精。
「難道他不怕我會再害了他?」
我不清楚他怕不怕,我只曉得一旦你死了,半靈會直接回到織玉體內,但只要你不說出去,其實不會有太大危險。不過可千萬別再擅自取出半靈了,同一條魂,半靈只能續命一回。
他承認自己當時是有那麼一點點貪心,妄想得到織玉的半靈,才會故意引誘青絲取出,不過只有那麼一丁點貪心而已,好歹織玉還是他的好朋友。
「你的意思是,即使有人覬覦這個半靈,只要我先死便不會有問題?」
沒錯,真聰明啊!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你告訴他,若他想取回他的半靈,他會知道我在哪。」
青絲頭也不回地離去。
一晃眼,十年過去了。
徐莫生娶了小春,已是兩個孩子的爹,洛兒則是帶著檀木椅離開徐府。
她已經倦了。
對這個人間或是任何感情都倦了,她情願回到千雪山,回到過去的日子,即使只有一個人、即使雪地上只有她的腳印也無所謂。
她只想一個人。孤獨一個人。
在那之後,又過了多久呢?
她沒有留心,千雪山終年積雪,也分不出四季,視線所及,永遠是一片白雪所掩蓋的景色,腳印會留在雪地上,她的呼吸會結凍,她的心卻不再有感覺。
寂靜得猶如這片雪山,悄然,無聲。
她一個人度過晨昏,一個人待在懸崖邊想著娘,日日夜夜。
夢鴆唯一對她做過的好事,便是將她已經忘卻的夢還給了她,讓她至少還有娘的陪伴,慢慢地,她想起了娘的長相,想起了過往在千雪山的日子。
星夜下,她孤身一人。
縱然寂寞,也是獨自承受。
千雪山裡的一草一木,她再熟悉不過,不會錯認。
到底,過了多久呢?
時間對她而言不再具有意義,獨自一個人,時間又算什麼,只是偶爾心頭仍會想起哪個人,他……還好嗎?
他可願意原諒她了?
三百年了。
紫色的魔氣席捲而來,青絲眸光一閃,捲起地上的雪刀襲向魔氣凝聚之地,雪刀銳利、迅速,即使攻擊有形無體的魔氣也依然不遜色,只見她右手掌心翻轉,魔氣瞬間被白雪包圍,一時難以逃脫。
嘖嘖,真不簡單,沒想到短短三百年你竟然進步神速,讓我佩服啊!
「你來做什麼?」她神情冷淡,內心卻因夢鴆的出現而產生一絲絲希冀,有可能嗎?有可能嗎?
她的貪戀有可能成真嗎?
當然是來看青絲妹子是不是平安啊?青絲妹子,我可是相當關心你,不像另一個……連問都不會問,好像當你不存在似的,你愛他可真不值了。就算你差點害了他,也是受我所致,何必連一個機會也不給你,反正最後也沒事嘛!
織玉當她不存在是嗎?
青絲垂下眼簾,嘴角悄悄牽動幾分。這樣也好,別再給她任何希望了,她應該徹底死心才是,別再貪求不會屬於她的一切。
「他……可好?」
放心放心,一切安好,死不了,他能力那麼強大,可沒幾隻妖魔敢惹上他,前些日子才聽說他好像宰了一隻魔物,好得不得了。怎麼,你想見他?
見他……她有想過,卻僅止於想想而已。
他叫她離開了,不是嗎?
「不。」她簡短回答,轉身離開。
她只喜歡一個人,不喜歡有其他人靠近,尤其還是一隻魔。
他很好,她便放心了。
驀地,青絲停下腳步,問:「你剛剛說已經三百年了嗎?」
沒錯,一個眨眼已經三百年過去了。
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她竟沒有任何感覺,時間對她果真不再有任何意義。
那麼久了,他仍然沒打算原諒她,那麼,為何不來殺了她?留著她不是只會增添他的危險?
只要她一死,她體內的半靈便會回到他體內,她曾經想過乾脆自己動手算了,只是每當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總會有另一個小小、幾乎是不可能的希冀阻止她,要她再等等,說不定隔天便是契機。
於是,她就在一日復一日中等待、失望、等待、失望中度過,等著一個已經熄滅的希望,盼著一個不可能的奢求。
她的心,難死。
她的情,難止。
她寧願這是懲罰,有罰便有結束的一日,然而過了三百年,他似乎已經忘記了她。
「夢鴆,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
說啊,青絲妹子。
「勞煩你幫我問他,我能不能見他最後一面。」
長相思,在長安。
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美人如花隔雲端。
上有青冥之高大,下有綠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夢魂不到關山難……怎生一個痛字了得?
最後一面就好,然後她便能遺忘他,忘了他銀白的眸色、忘了他如墨的髮絲、忘了他寵溺的笑容、忘了他似水的目光、忘了他給予的溫柔、忘了有關他的種種。
徹徹底底。
她說想要見他最後一面?
然後呢?
「什麼然後?我哪知道,我只是照著青絲妹子的請托回來問你,你快點說,我還要回去答覆她呢。」飄來飄去有點累,夢鴆隨便抓了個路人湊合著用。
他可是身負重責大任,要不然還沒滿五百年,他才不會來。
「她想見我做什麼?」
「織玉,你是變笨了嗎?她想見你當然是因為她想你,所以才想見你一面。說實在你也真夠狠心,明知那是我設計陷害她,你氣過惱過就算了,怎還能這麼無情的對她不聞不問?她好歹也是姑娘家,年紀又那麼小,怎能忍受這漫漫長日的煎熬。」就算他不懂喜歡也懂青絲在想什麼。
夢鴆一字一句全進了他的耳朵。
趙織玉當然清楚自己對青絲格外嚴苛,然而這是因為她先背叛他,且不論是否是夢鴆所設下的佈局,她的不信任就足以讓他徹底死心,這痛遠勝過當初勾月帶來的傷害。那時勾月的背叛,他隱約早有預感,並沒有太痛的感受,然而這次因為太愛、太信任她,以至於她的錯誤更顯尖銳,令他更難以接受。
如一把劍,狠狠刺入他的心口,愛愈深,恨愈深,他已能體會。
他不知如何原諒青絲,或者該說他已經捨棄原諒她,就在他交出半個靈體之後,他便捨去對她的原諒,因為認定青絲不會背叛他,既不會背叛,又何須要原諒。
「怎不說話了?」織玉原本就不愛說話,沒想到現在青絲也變得不愛說話,以後想找個能談心的對象愈來愈困難了。「織玉,你到底決定如何,能不能給個答覆?總不能讓我無止境的等下去吧。我等就算了,可憐的青絲妹子一個人在那個什麼都沒有的雪山上,真的很可憐。我說啊,你若不肯原諒青絲妹子,不如乾脆給她一個痛快,何必還給她希望讓她癡癡等待?」他都替青絲妹子感到可憐了。
「我沒讓她等。」
「那收回你的半靈吧,我看這樣她才會心死。」
沒了半靈,她會死,他不想收回,因為不想她死,他仍記著當時失去她的痛。
「我不會收回。」
「為什麼?這算什麼?折磨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