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待也將近百年了。
她真的真的很想離開,回到千雪山,那兒才是她的故鄉。
徐莫生回府了。
剛跨入家門,便前往主廳拜見一堆長輩,族內最年長的太祖奶奶,就算頑劣如他,在太祖奶奶面前也得裝乖,免得一個不小心真氣死她,他可就是徐府的大罪人,死上千次也不足惜。
「太祖奶奶,晜孫莫生回來了。」
「啥?你說啥?」當初她怎麼會那麼早就選重聽這個殘疾呢?真累。
「太祖奶奶,您的晜孫莫生回來了!」徐莫生鼓足了吃奶的力氣大喊。
徐莫生的爹——青絲的來孫——徐天義忍不住瞪了不孝兒一眼。
「很好很好,回來就好。」青絲眉開眼笑地說。假使能氣死她更是再好不過了。
徐莫生故意忽視他爹的怒瞪,連忙轉移話題。「太祖奶奶,莫生帶了一個朋友回來,暫時住在府裡,上回莫生在信裡有提過……」
依照慣例,青絲還是說「很好很好」。這是她的口頭禪,反正到了她這年紀「很好」兩個字已能抵得上千言萬語。
說完,她繼續喝她的茶,等著徐莫生介紹他的朋友。
「我這個朋友很厲害,什麼都難不倒他,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第一次看見我就說徐府內必有妖孽……」
「噗——」
青絲嘴裡那口熱茶沒來得及吞下就被她全數噴出,立刻嚇壞身旁一票人,遞手巾的忙遞上、拍背順氣的不敢停下,每個人的表情都寫滿擔憂,管事也自動自發衝出去準備找大夫回來了。
「太祖奶奶,您沒事吧?」
「快端湯藥過來!」
「我沒事。」差點忘了,只要她稍微有事情就得吃藥,真不知凡人為何那麼愛吃藥。「莫生,你剛剛說什麼妖孽?」
難得太祖奶奶會對自己說的話感興趣,徐莫生立刻說下去。
「太祖奶奶,是這樣的,我這朋友真的很厲害,我在京城遇到很多麻煩都是他想辦法幫我解決。有一次我朋友遇上一隻專門魅惑男人的妖物,差點連命也丟了,就是我這朋友救了他……原本他說徐府必有妖孽,我壓根不想理他,不過後來經過這件事情後,我決定相信他,因此才將人帶回來。」
真是孽子啊……徐天義再次狠狠瞪了兒子一眼。
「那種鬼話怎能相信?假使府裡有妖孽,我們怎會如此健康平安?爹記得你娘與生腦子給你。」蠢兒子。
「爹,話不是這麼說的,我朋友說有些妖孽會故意先給我們甜頭,最後再將我們一網打盡全部吃掉,這話也未必不可信,而且你們寄來的信裡不也提起太祖奶奶這幾年身體每況愈下嗎?說不定真的有妖孽看上我們一家子。」這叫做寧可信其,不可信其無。
蠢晜孫,那是因為你太祖奶奶我年紀大了快要死了。
見徐莫生信誓旦旦地說,一副非常信任朋友的態度,青絲只覺得心驚膽跳。
她也記得徐莫生所提的那件事,那時京城傳得沸沸揚揚,消息也傳到她這兒來,據說是一隻修煉千年的媚妖所為。徐莫生的朋友有辦法收伏媚妖,可見他的能力必定很強,這下可慘了。
雖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眼下恐會危及性命,她還是逃之夭夭比較實際,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恩報。
這次來的人似乎有些棘手,她決定先去其他地方避難,等徐莫生的朋友離開再回來當她的太祖奶奶。
「咳咳咳……我突然覺得不太舒服……」
青絲這一咳又是驚天動地,孫字輩們統統圍上來關心。
「呵。」
倏地,一聲冷淡低沉的淺笑越過眾人直達青絲耳朵內,令她渾身一顫。
明明主廳十分嘈雜,偏偏她就是能聽見這個陌生的聲音,其他人看見太祖奶奶的目光直直鎖著前方,連忙跟著轉頭看。
徐莫生身邊多了一名翩翩公子。
發如夜、眼似墨,清麗雅俊的容貌令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受。他一襲白衣,彷彿天生便適合白色,更襯托出他不凡的氣質。他的左耳戴著一隻銀白透明的耳飾,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反倒還有種原本就該如此的感覺。
他始終面帶淺淺微笑,教人看不透他的內心。
青絲也感受不出一點高人的氣息。
既是高人,應該會有不同的氣息才對,可是他怎麼一點也沒有高人的樣子?莫非他是故意隱藏,想趁她疏於防備再取她的性命?
這一刻,青絲不禁豎起防備好應付這個來者不善的——客人。
「太祖奶奶,您沒事吧?」徐天義此刻只擔心太祖奶奶是否無恙。
「嗯嗯……我沒事。」是待會兒可能會有事。
那雙冷冽的眸子猶如鎖鏈般牢牢盯住自己,青絲非常清楚要逃走已是不可能,她做了最壞的打算——她或許會死。
既然太祖奶奶沒事,徐天義連忙招呼兒子的朋友。
「公子尊姓大名?」
「晚輩姓趙,名織玉。」趙織玉拱手行禮。
「趙公子說徐府有妖孽,敢問證據在哪兒?」隨口說人家裡有妖孽,任誰聽了都會不高興,尤其他們徐府又那樣平安順利,他更是不信。
「當然有,貴府的妖孽便是……」趙織玉挑挑眉,直視坐在上頭受眾人簇擁愛戴的青絲,接著手指輕輕抬起……
慘了慘了!
青絲不禁吞了口口水,這次說不定真要壽終正寢了。
她心臟跳動劇烈,盤算著等趙織玉揭穿自己的真面目之後究竟是要立刻逃走,還是先迷昏主廳的人再離開。若是前者,那她和徐府便是緣盡;若為後者,說不定她還能回來,相對也比較危險,畢竟這裡有個「高人」坐鎮。
她完全看不透趙織玉有多少能力,可是從他的雙眼中她看見一片深沉,宛若黑潭,令她心驚不已。
怎生是好?逃,抑或是……
「太祖奶奶……」
這傢伙都點名她了,也罷,還是先逃……
「坐著的那張椅子。」
眼見青絲就要化作一道輕煙消逝在眾人面前之際,趙織玉未竟的話語讓她呆若木雞,心跳頓時忽快忽慢。
「那張椅子是砍下成了精的千年樹木所製作,難免會對太祖奶奶的身體造成不適。」趙織玉淡淡揚笑說明。
什麼?!
這小子說的竟是她屁股底下的這張千年檀木椅?
呼!嚇出她一身冷汗,幸好不是說她,青絲幹幹地笑。
看樣子,趙織玉也只是外表能唬人而已,根本沒什麼實力,說不定京城的事情是誇大了;凡人容易浮誇,妖魔鬼怪也會。
「這張椅子真是妖孽?!」徐天義有些錯愕。
其他人也都不敢置信地盯著太祖奶奶屁股底下的那張檀木椅——聽過狐精、虎怪、蛇妖、魅魔,就是沒聽說過椅子也是妖孽。
青絲不免也低了頭。
沒錯,她清楚這椅子是成了精的樹,不過這樹精生性懶散,壓根沒想過害人,一年到頭只會睡而已,要他害人他還嫌麻煩。她便是看中他這點才將他買回,基於本是同類之情,讓他待在徐府總好過在外頭流浪。
說他是妖孽,委實言重了。
徐府這一代輪到徐天義主持大局,只見他撫鬚深思沒多久便果斷下決定——把這張椅子砍了當柴燒。
嘎,千年樹精當柴燒?!萬萬不可啊,手下留情。
「天義,你說什麼?」她想保住這個同類,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張椅子非常好坐,她坐習慣了,根本不想換。
「太祖奶奶,生兒的朋友說這張椅子是妖孽會害了您的身體,所以我決定把這張椅子砍了當柴燒。」
其餘人也一逕點頭同意。
開什麼玩笑,任何對太祖奶奶不利是事物當然都要剷除。
「不會啊,我坐得好好的,一點事情也沒有,壓根不關這張椅子的事情,不許將它當柴燒!」怎會變成這樣?青絲雖然慶幸自己的身份沒被揭穿,可也氣憤這個趙織玉帶來的麻煩,忍不住瞪他好幾眼。
徐天義向來不敢違逆太祖奶奶的意思,不過若事情一旦牽扯上他,自然是以她的安危為重。
「這……好吧,太祖奶奶,您放心,不會有人燒了這張椅子,您先回房休息。」待會兒找人做一張一模一樣的椅子,再將這椅子劈了當柴燒。
徐天義那點心思,青絲豈會看不透,無論小春怎麼拉,她就是不動如山。
「別想騙我老人家,你們打算等我一離開就把這椅子燒了是不?我絕對不會答應!誰要是敢動這張椅子就是不當我是太祖奶奶了,那順便也將我當柴燒好了!」要燒大家一起燒。
「唉,這……」徐天義一臉無奈,連連搖頭。「太祖奶奶,您別這樣,我們是為您著想,這張椅子對您不好啊。」
青絲死瞪著底下依然維持笑容的趙織玉,忽然中氣十足地說:「這外人說什麼,你們便信,眼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太祖奶奶的存在?」真真氣死她。
太祖奶奶難得震怒,甚至平日都沒在使用純粹裝飾的枴杖也拿來敲地板,足以想見有多生氣,一乾孫字輩連同僕人統統下跪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