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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唐浣紗

  有很多時刻,我常幸福得想哭,因為我知道自己好幸運,認識一個懂我愛我的男人。

  我還記得,去年清明節時,你堅持要跟我回鄉下去祭拜我的父母。在他們合葬的墳前,你燃香拉著我跪下,神情堅定地對著我父母的墓碑道:「藍爸爸、藍媽媽,我是鞏傑修,我非常深愛織寧,會娶她為妻,不管發生任何事,這一輩子我都會牢牢地守護她、愛她,對她不離不棄。謝謝你們把這麼好的女孩送給了我,我祈求你們在天之靈能夠守護我跟織寧白頭偕老。」

  當場,我既驚訝又感動,眼淚無法間斷。尤其是,我知道你沒有任何宗教信仰,在這之前不信鬼神之說,也堅持不拿香,但卻為了我而破例。

  傑,我到底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你這麼堅定無悔的愛?就像你說的,其實我只是一個任性的傻丫頭啊!我是個一貧如洗的孤兒,雖然念完了大學,卻也沒有任何過人的專長,唯一可以讓我感到自傲的,只有愛你。

  我可以很大聲地告訴任何人——我愛鞏傑修,以性命來愛。

  但,傑,正因為深愛你,我怎捨得讓你受苦,讓你獨自承受巨大的壓力呢?

  我知道,為了堅持要娶我為妻,你跟家人的關係變得非常緊張,甚至還發生劇烈的口角衝突。

  前一陣子,你的姊姊來找過我,她告訴我,從小到大,你都是一個非常聰穎優秀的孩子,你在任何方面的表現都不用長輩操心,一直是鞏家的驕傲,你的父母非常愛你。

  可是,為了堅持我們的婚事,你多次忤逆父母的話,斷然拒絕與我分手,當你父親以斷絕父子關係來威脅你時,你甚至掉頭就走。你姊姊說,你的母親氣到老淚縱橫,幾乎要暈厥。

  傑,事情不該是這樣的,我們的愛不該建立在這些人的痛苦上。尤其你父母對你的期望很高,你是他們唯一的兒子,他們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

  我當然渴望跟你廝守一輩子,但愛一個人不是佔有。

  這段時間,我陷入天人交戰,無數個夜裡我崩潰痛哭,無法成眠。我甚至想著,倘若你不是「御鼎金控」的接班人,你出身於一個很平凡的小康家庭,那該有多好?沒有錢,我們還是能過得快樂幸福,我們可以手牽手一起為兩人的未來打拚,我們可以親手建立自己的家園。

  當然,這些都是癡人說夢。畢竟,你從一出生就注定要當集團的接班人了。

  我知道,自己沒有任性的權利。

  傑,交往這七年間,我在你面前一直都是任性的,一直都是你在包容我、寵溺我,那麼,這一次,也請你繼續寵我,讓我任性這最後一次吧!

  請答應跟我分手,徹底斬斷過往的情緣,如同你的生命中不曾出現過我一般。

  你知道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很少人願意給予我笑容,所以,我特別喜歡看別人微笑的表情,尤其是你。好幾次,我在你身邊時,都會癡癡地望著你燦爛飛揚的笑容、你深情綿遠的笑容、你充滿鬥志的笑容、你溫文儒雅的笑容……傑,你的笑容,一直都是我心底的太陽。

  我不希望我的存在,會讓你失去往日的笑容,讓你陷入最艱困的抉擇中。

  倘若我消失,可以讓每個人都重拾歡顏,可以讓一切回歸正軌,可以減少你的痛苦,那麼,我走得沒有任何遺憾。

  傑,你要明白,你是個很幸運的人,在這世界上除了我之外,還有很多人深愛你。你擁有父母源源不絕的愛,以及手足間的溫情,這些都是我不曾擁有的,是我最渴望,卻永遠無法得到的。所以,請你千萬不要怪罪你的姊姊跟父母,要珍惜他們的愛。

  別擔心我,我只是離開台灣而已,我會好好地活下去,也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傑,也請你好好照顧自己,我渴望很快就可以聽到你的喜訊,讓我知道,你的身邊有一個很溫柔的好女人,她會好好地愛你,陪你走完一生。

  最後,我還想再跟你要求一件事,請你務必答應我,那就是——傑,請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那,就不說再見了。

  寧

  露天咖啡座內,藍織寧把信紙仔細地折好後,放回信封內。

  打從到達西雅圖的第一天起,她就在下榻的青年旅館中寫好了這封信。但,這幾天她卻一直把信帶在身邊,塗了又改,沾到淚痕後就直接撕毀再重寫,如此反反覆覆地寫了好幾遍。

  離開傑修時,她只留下一張短箋,要他相信她變心了,愛上了別人,所以要求分手。

  可到了西雅圖之後,她整個腦子都是他,夜裡也總是輾轉反側,無法控制地拿出信紙,寫下想跟他說的話。

  她當然知道,倘若她要讓傑修徹底死心,就絕不能把這封信寄給他。

  不過,這封信裡的字字句句都是她的血淚,她無法把它繼續留在身邊,卻也捨不得就這樣撕毀掉,所以想了好久後,她決定先寄到台灣,請羽珊幫她保管。

  這樣一來,至少以後她不用每次看到這封信就淚水決堤。

  從包包裡拿出筆,在信封上寫上羽珊的名字,還有羽珊在台灣的住址後,織寧眼泛淚光地注視著信封,彷彿看著此生最愛的珍寶般,良久後,她終於把信封收入皮包內。

  羽珊不但是她的國中同學、高中同學、大學同學,也是她最好的麻吉。織寧知道羽珊最懂得她的心情了,也一定會幫她保管好這封無法寄出的信。

  捧著已經變冷的咖啡,織寧幽幽想著,她離開台灣已經快一個星期了,傑過得還好嗎?

  她知道傑肯定會心急如焚,但她別無選擇。為了他的未來,她只能吞下所有的眼淚,遠離他。

  他們一定要分手。

  分手前,她就悄悄地辦理出國事宜,離開他的前一晚,她還甜蜜地依偎在他的懷中,聽著他描述他們美好的未來,傑甚至計劃隔天一早就帶她到法院公證結婚,讓她正式成為他的妻。

  可隔天一早,她卻悄悄地起身,站在床前默默地凝視著心愛男人的睡顏,在淚眼模糊中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深深地烙印在心底,然後輕輕地在床頭櫃擱上一張早就寫好的短箋,狠狠地咬住下唇,緩緩地褪下他送給她的戒指。

  望著他沉靜的睡顏,她的淚水宛如斷了線的珍珠般,瘋狂地墜落。她不允許自己哭出聲音,也不允許自己遲疑,忍住椎心之痛,提著早就收拾好卻一直藏在儲藏室角落的行李,無聲無息地出門,走到街上攔了一輛計程車,吩咐司機直奔桃園機場,拿出早就買好的機票,搭機飛到美國的西雅圖來。

  搖搖頭,想搖掉湧上心頭的酸楚,織寧默默地喝了口咖啡。奇怪,不是說西雅圖是星巴客咖啡的發源地,此地擁有最香醇的咖啡嗎?為何滑入口中的液體卻這麼苦澀?

  不准自己沉溺在悲傷中,織寧掏出手機,撥電話給人在台灣的章羽珊。

  台灣的時間比美國快了約十幾個小時,西雅圖現在才早上,台灣卻已入夜了。

  電話才響了一聲,對方很快地就接聽起來。

  『喂?』

  「羽珊。」

  『天啊!織寧,你終於打電話給我了,我快被你嚇死了!你到美國已經七天了,為何都不跟我聯絡?』

  「對不起。」織寧愧疚地道:「我……我的心情好亂,一直到今天,我才有辦法稍稍平復情緒。」

  是的,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度已經七天了。但她不禁要懷疑,只有七天嗎?為何感覺上,像是過了七十年那麼漫長呢?她覺得自己已經獨自捱過了七十個冰冷淒清、寂寞無依的寒暑,整個人彷彿瞬間蒼老了好幾十歲似的。

  這七天,織寧天天關在旅館的房間內,淚水無法停歇。她總是哭著寫信,寫完了撕毀,然後又重寫、哭泣,一直到昏昏沉沈地睡去為止。

  透過她的雙眼,這個城市顯得分外冷清悲傷,每一條街、每一棵樹都像是染著憂愁一樣。街上行人的笑容彷彿與她隔著一層濃霧、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冰牆,傳遞不到她眼前。她獨自活在一個沒有陽光,也沒有溫度的黑暗空間。

  羽珊聽出她強忍著哀傷,不禁歎息道:『何苦呢?你一個人跑到西雅圖,天天以淚洗面,留在這裡的傑修學長也簡直要瘋了。他找不到你,跑到你上班的公司才知道你離職了,之後來逼問了我好幾次,說什麼都不相信我不知道你下落的說詞。我雖然被他咄咄逼人的氣勢嚇得半死,也沒敢把你的去處告訴他。

  『可是,看到他那佈滿血絲的雙眼,看到他為了找你而變得那麼憔悴,甚至還低聲下氣地拜託我,求我告訴他你的行蹤……厚∼∼織寧,我真的沒辦法再演下去了啦!』

  他憔悴了?雙眼滿是血絲?他都沒有好好睡覺嗎?老天,他怎麼可以如此不愛惜自己?織寧心弦一痛,卻命令自己冷靜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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