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佟佟會乖,佟佟要養好身體才不用再喝這麼貴的藥,讓娘這麼辛苦。」
這樣的畫面逼出了武氏的眼淚,她想起了自己那短命的孩子,也是這麼乖巧,湯藥很苦,但他從來都乖乖喝下,他總是對她說「我乖乖喝藥,以後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保護娘,再也不讓娘流一滴眼淚」。
武氏看著香君,香君也戒慎地回視,她看見香君還包紮著的手,問了,「他的藥很貴嗎?」
香君點了點頭。
「你彈琴賺了那麼多錢,房裡卻一點值錢的東西也沒有,都為孩子治病了?」
香君又點了頭。
武氏此時突然狂笑出聲,那狂笑伴著淚水,眾人看不出她是在笑什麼,但雷傾天看出來了,他知道香君的遭遇讓她想到了自己。
「對不住,我會彌補你。」武氏說完,轉身離開了。
錢老闆看著武氏離開,問著雷傾天,「雷家主不追上去抓住她嗎?」
「不用,她不會再傷害香君了。」
「雷家主這麼肯定?」
「我肯定。」武氏依然是殺人犯,但他可不是軒毓城的父母官,要抓兇手讓官府抓去,他只在乎香君,還有……她懷中的那個孩子。
「這孩子多大了?」
「我三歲了。」佟佟比了三根手指,用童稚的嗓音回答。
三歲……而蕙蘭離開他將近四年……
「這孩子姓什麼?」
「我不記得自己姓什麼,自然孩子也沒有姓氏。」
香君把孩子交給小蝶,要小蝶將孩子抱進屋子裡,雷傾天搶過小蝶手中的藥碗一聞,藥味異常,可能是偏門藥學。
「這什麼藥?」
「你管不著。」
「佟佟的父親是誰?」
「與你何干?」
雷傾天扣住香君的雙臂,想起她面臨的困境,他心痛莫名,原來香君會棲身雲仙樓是為了孩子的醫藥費,而他當時要帶她離開她不肯,肯定也是因為孩子。
「佟佟是我的孩子?」
「當然不是!」
「你失去記憶,怎麼能肯定孩子不是我的?」雷傾天見她還要否認,憤怒不已,對著她大吼。
「我當然記得!那是我失去記憶後顛沛流離,過了好一段流離失所的日子時,在破廟遇到歹人被玷污所生的孩子。」
「被……玷污……」這幾個字讓雷傾天悲痛不已,這孩子……不是他的,而她遭遇了這麼悲慘的事嗎?
「對,我就是這樣一個殘花敗柳,不但被玷污過,還在雲仙樓裡接客,你明白了嗎?我就是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配跟你在一起。」
「香君,你在說什麼?」錢老闆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說自己,她幾乎要將事實說出口。
沒想到雷傾天聽了並沒有生氣,只是將香君摟住,她瞪大了雙眼,傻傻地被他抱在懷中。
「不要這麼說自己,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害得你流離失所,最後還為了孩子得在雲仙樓賺錢,錯的是我,不是你。」
「你……為什麼不生氣?聽到我是這樣的女人,你為什麼不生氣?」
她的遭遇只讓雷傾天覺得不捨,如何生得了氣?如果他能早些將冉蕙蘭接到天莊,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蕙蘭……」
「別叫我蕙蘭!」
「我就要這麼叫你,從今以後你就是冉蕙蘭不是香君,你已經無法留在雲仙樓了,跟了我好不好?」雷傾天無視她的掙扎,只是緊緊的擁著她不願放開。
「我還有女人最原始的本錢,我能靠自己活下去。」
「我說過我不准,過去你發生了什麼事我不管,如今我找到你了,絕不會讓你再傷害自己。」
冉蕙蘭的掙扎停止了,儘管她說自己是殘花敗柳,他依然不介意、依然要她?
「你是天莊家主,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但我只要你!蕙蘭,讓我照顧你、彌補你,連同你的孩子我都會視如己出,你答應我,留在我身邊好嗎?」
「為什麼……」
「我們是青梅竹馬,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認定你了,永遠也不會變。」
這樣的話讓冉蕙蘭迷惘,如今的她在他眼中已是殘花敗柳之身,他無須對她這麼執著,她的身份原就配不上他,成了青樓女子的她更不配。「我的身份根本不配,你是打算讓我當妾,然後再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嗎?
我雖出身青樓也有自己的骨氣,絕不當妾,這樣你也同意?」
雷傾天笑了,是那麼的溫柔,一如四年前一樣。「當然不是妾,我今生從沒想過娶你以外的女人,蕙蘭,跟我回京城去吧,我要讓你見一個人。」那個人是即使失去了記憶的她,都絕對想見的一個人,一直被他秘密安頓在京城裡。
雷傾天給她的願景太美好,美好得讓她幾乎要忘了雷氏及冉氏的仇,冉蕙蘭用力推開了他,這回雷傾天由著她,只是靜靜凝視著她,讓她只能轉過身去不看他。
她被武氏擄走時,曾經想過她若逃過一劫,可以不再復仇,但他們終究是仇敵,不該在一起。
錢老闆看出了她的猶豫,知道一切急不得。「雷家主,香君……蕙蘭她讓我來勸吧,您給她一點時間。」
雷傾天看著錢老闆,知道她是真心助他,便依了她,「好,我先走,讓蕙蘭好好考慮。蕙蘭,我認識一位名醫,我可以讓他來看佟佟的病嗎?」
冉蕙蘭終於轉過身,看了他許久,只說了一句,「那孩子叫少佟。」
這是善意吧!雷傾天笑了開,「好,以後就叫他雷少佟!」
「什麼『雷』少佟?我還沒同意跟你走。」
「你會的。」雷傾天得意的說,然後轉身離開。他上回能讓洛琌玥走一趟軒毓城,是因為事關洛欞罌,洛琌玥自己會想辦法離開,如今要再借一次洛琌玥,只怕得付給九皇子不少代價了。
但洛琌玥醫術高明,對治療佟佟的病定大有助益,蕙蘭會因此而開心,光為了這一點,再大的代價他也得付。
不能再彈琴,冉蕙蘭在雲仙樓就成了一個廢人,但儘管她曾對雷傾天說過氣話,也絕對不可能真正去接客陪酒。
可是佟佟的醫藥費怎麼辦?她不管做什麼樣的工作,都不可能支付得了。
冉蕙蘭走進琴房撫摸著琴桌上的琴,琴,是她自小就學的,她對琴一直沒有特殊的感情,但如今知道自己再彈不出那樣的琴音,還是不免悵然。
此時,外頭傳來喧鬧的聲音,那是想容頤指氣使的叫囂聲。
「把前廂大廳上頭的『聽風軒』牌匾給我拿掉,換上我取的,中庭這院子太荒涼了,我要四季都能看到不同的花盛開,至於後廂……」
總管不知道該怎麼制止,想容是花魁得罪不得,錢老闆不喜歡束縛樓裡的姑娘,通常執業幾年就會讓姑娘買回賣身契,以想容的本事早就買回了,如今她是自由的姑娘,得罪了她,她轉投其他青樓亦有可能。
錢老闆鼓勵樓裡的姑娘從良,但可不接受姑娘背叛她改到其他青樓執業,因為這很可能帶走常客,那就是搶生意了。
「後廂就別進了吧,想容姑娘……」
「這麼大一個廂房,讓我用也比空著好。」
「可、可是香君姑娘她……」
總管的話還沒說完,冉蕙蘭便拉開後廂門,想容不客氣的上前推開她,大刺刺的走進後廂,一入眼的是小廳,她滿意的看了看四周,「這小廳倒還精緻,可以不用改了。」
「想容,這是我的房,你這樣堂而皇之的闖進來是為哪樁?」冉蕙蘭臉色平靜,如今要煩惱的事太多,她不想理會想容。
以色事人終究色衰愛弛,她知道想容過不了幾年好日子,只是……她似乎比想容更快面臨人情冷暖。
「你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了,憑什麼住在這麼大的地方,我才是雲仙樓的花魁,你該把這裡讓出來。」
冉蕙蘭知道這是自己該有的下場,倒也不怨,上天既然還沒折磨夠她,就讓祂來吧!
她臉上的笑容很冷,心更冷。「說的也是,是該搬出去了。」
「所以你識相一點,快離開雲仙樓吧。」
這句話讓冉蕙蘭狠厲的望向想容,想容一驚,退了一大步才穩定了心神。
「得饒人處且饒人,你這是連雲仙樓都不讓我待嗎?」
想容清了清嗓子,平撫被她眼神嚇退的心驚,「雲仙樓可不養吃白食的,你想留下,難道是要開始接客陪酒嗎?」
「我不做接客陪酒的姑娘。」
「不接客、不陪酒,你以為你還能賣藝嗎?你廢了,再也不能彈琴了!」
錢老闆得知想容引起的騷動,急急忙忙趕來,果然看見想容在為難冉蕙蘭,「雲仙樓是我的,我想留誰就留誰!」
想容回頭看見錢老闆匆匆趕來,就知道偏心的錢老闆是來為冉蕙蘭解圍的,但她手上也有王牌,她今天非把香君趕出聽風軒才滿意。
想容的打扮滴粉搓酥,聲音也嬌聲嫩語,但出口的話卻像糖衣裹著利刃,把人殺得體無完膚,「手廢了,粗重活也是可以做的,錢老闆當然可以把香君留在雲仙樓,看是要做服侍的丫鬟還是廚娘……香君剛來雲仙樓不也是個廚娘嗎?再不然,我這裡也有個缺,我還缺個浣衣、倒恭桶的丫鬟,這個活兒,即使是手廢了也做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