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衛總不能說:「我其實是路人甲,對這一段,完全空白。」而佩佩不想在吳衛的傷口上灑鹽,幸好有天真可愛的論論,他張著一雙大眼,問:「然後呢?」
吳衛和佩佩同時投給論論一個嘉許目光。
愛說話的人最喜歡聽到這三個字,一句「然後呢」,就能引發出更多的發表慾。
阿玉嬸繼續往下說:「然後啊,有一天她到台北去買車……嘿嘿,你們也覺得奇怪對不對,南投、台中不能買車哦?買一部車還要跑到台北去?
「後來我們看到她買的車才曉得為什麼要跑到台北,那個是法拉利捏,要好幾百萬才能買的車欸,我告訴先生說:「這樣太浪費了啦。」先生卻說:「只要她開心就好。」」
講到這裡,她不苟同地朝吳衛方向搖了搖頭,續道:「有車子之後,她每天都很開心,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好像要出門去勾引男人似的,有好幾次晚上都不回家睡覺,最誇張的一次,她連續在外面待兩天才回來。
「她回來後,先生好聲好氣問她去哪裡,嘿,她怎麼回答。她說:「你這是要限制我的自由嗎?把我關在這個破爛鄉下還不夠,現在我連出門透透氣也不行了嗎?」厚,有女人這樣講話的嗎?也不想想她兒子多小。」
這個部分吳衛就清楚了,他在電腦的檔案裡看過,她早在這個時候就勾搭上賣車的江緯祥,經常外出與他過夜。
「然後呢?」受過鼓勵的論論,奶聲奶氣地再問一句。
「有一天她接到一通電話,又起肖了,在房子裡亂吼亂叫,一怒之下把先生賺錢用的電腦給摔壞,厚,如果這是我媳婦,我一定要叫我兒子離婚。
「先生好言好語安慰她,還不領情,她甩先生一巴掌後自己跑出去,這次出去一個下午,回來後就開始收行李,先生一直問她發生什麼事,結果周茜馨竟然拿出刀子逼先生一起跟她去辦離婚,要不然就死給先生看,先生不得已只好跟她去,那天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她本來又想補上一句:如果她是我媳婦……
但想想,如果周茜馨是她媳婦,早就被離八百次了。
想到這個,阿玉嬸忍不住笑出來。「所以啊,那種女人走了就算啦,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她一個女人,芳草到處都嘛有,先生,我早就跟你講過,不要再想那個女人,不要再為她心情不好。厚,又不是吃太飽。
「如果先生想替論論找媽媽,我推薦我們家阿甄,我們家阿甄脾氣好、性格好,生氣也不會摔東西,她是護士捏,照顧論論最好不過,啊不然,如果先生看不上我們家阿甄,說老實話……」她走到沙發邊,一把拉過佩佩說:「佩佩也很好,我看她很多年了,脾氣好、性格好,生氣也不會摔東西,她也是護士捏,照顧論論也很好。」
在阿玉嬸眼裡,好女人的標準就是「脾氣好、性格好,生氣也不會摔東西」。
「嬸嬸,你在說什麼啊。」哪有人這樣強力推薦的啦,又不是在賣鍋子。
阿玉嬸轉過頭對佩佩說:「我是講真的,我家先生人真的超好,碰到那麼壞的老婆,實在是老天爺沒道義,她自己願意走,放鞭炮都來不及,還情深義重咧,為那種女人每天都喝得醉醺醺,不值得的啦!她剛走那個月,我每天都提心吊膽捏,怕先生帶著論論去跳湖。」
那是因為有愛啊,佩佩心裡回答。
「不是我在說,男人很少像先生這種的啦,有情有義,以後你要是嫁給他,他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她又轉過頭對吳衛說:「先生,不是我在誇獎我們家佩佩,她脾氣好、很溫柔,我從來沒聽過她和別人大小聲,她雖然是大家眼中的公主,可是半點公主病都沒有,喜歡我們家佩佩,絕對不會吃虧的……」
阿玉嬸還想繼續強力推薦,沒想到吳衛突如其來一聲回應,讓阿玉嬸和佩佩同時呆掉。
他說:「好。」
阿玉嬸不動了,揮舞的手臂停在半空中,佩佩也不動了,驚詫的表情凝結在臉上。看見兩人像沒電的娃娃一樣,論論笑出一排小白牙,學著老爸,點點頭,認真說一聲:「好。」
「好……什麼啊?」佩佩有點狀況外。
「你來當論論的媽媽。」吳衛補充說明。
「我?」怎麼可以?他們才認識幾天,她只是離家出走、氣氣爸媽,沒打算帶回一個女婿,把他們弄得心臟病發。
兩人就這樣對峙著,他看她、她看他,阿玉嬸和論論一大一小視線轉動,也在吳衛和佩佩之間游移,氣氛極其詭異。
突然,阿玉嬸重重一拍手,大叫:「唉呦,我們家阿甄好聰明哦。」
所有人都被她嚇到了,齊齊轉頭望向她,詭異氣氛陡然消失無蹤。
「阿甄就說你們兩個有問題,怎麼會佩佩離家出走,先生就邀她住下來,佩佩還把論論疼得像親生兒子一樣,老實招來,你們以前就認識厚?」
「對。」吳衛說。不只認識,還同床共枕、一起生過孩子。
「對。」佩佩說。但她只認識廣告上的吳衛。
可是回答完之後,她才曉得自己說錯了什麼,想重新解釋,但阿玉嬸哪裡肯給她機會,她左手拉起佩佩、右手拉起吳衛,把兩人的手交迭在一起,滿臉都是欣喜安慰,她只差沒學神父講上一句:「吳衛,你可以親吻新娘了。」
那一瞬,佩佩的手像是被人通了電似的,麻麻的心悸,麻麻的……欣喜?
她無法正確形容那種感覺,只是想著,不要鬆開他的手,就像那個方蕥兒附身,她的感覺堆到自己身上,彷彿她對他很熟悉、對他傾慕、對他崇拜、對他的酸甜苦辣一股腦兒全湧上心頭,一時間,她心慌無措。
吳衛卻是揚起眉頭,笑容在心底、在眼底、在嘴邊、在整張臉上無限制擴大,因為,她的手終於回到他的掌心。
那個電流只在一雙男女之間流竄,阿玉嬸毫無所覺。
她拍拍胸口說:「嬸嬸給你掛保證,先生人很好,又慷慨又大方,對老婆是一等一的好,如果我年輕二十歲,一定要倒追先生,我現在可是把機會讓給你嘍,你要好好珍惜,我們先生真的是很好、很好、很好的男人,他以前受了太多的苦,你一定要好好對待他……」說著說著悲從中來,聲音忍不住哽咽。
論論看著阿玉嬸落淚,拉拉她的手,「不哭,阿玉嬸秀秀。」
見論論可愛的模樣,阿玉嬸破涕而笑,把論論從吳衛懷裡抱起來。「論論乖,不早嘍,好寶貝要乖乖睡覺。」然後轉頭對吳衛和佩佩說:「你們聊、你們去談戀愛,我帶論論去洗澡睡覺,不當電燈泡哦。」
她上樓之前頻送秋波,好像媒人禮已經到手中,好像他們馬上要洞房花燭、狂歡一整夜。
客廳突然安靜下來,通過電的手還是麻麻的,還一路麻到全身,佩佩低下頭,一語不發。
「你生氣了?」吳衛問。
「我沒有生氣。」
她垂著頭,白晰的頸項看得吳衛蠢蠢欲動。
「你覺得尷尬?」他不習慣主動找話題,何況是在這麼尷尬的情況下說話更是為難他,但他願意為她改變、願意因為她承受為難。
這次佩佩點點頭,哪有這樣推薦人的,就算是「王子的約會」也要經過三關,才能夠有定論。
「你討厭我嗎?」
「沒有。」
「不想嫁給我嗎?」
「話不能這樣問,我們……真的……還不熟。」
這句話說得分外艱難,認識幾天的男女真的不能說相熟,但心底、腦子裡、夢裡,她對他好熟悉,她無法解釋自己是怎麼了,就是混亂,就是一團厘不清、說不明的……的什麼啊?她自己也不清楚。
「要怎樣才算夠熟?」
「至少要先談戀愛、要有足夠的感覺才能……算熟吧。」她試著用標準程序來回答他。
所以還是卡在那個問題嗎?卡在蕥兒從未被追求過的遺憾裡。吳衛微哂,點點頭,他明白了。
「好,從明天開始,我會努力追求你。」
「什麼?」她訝異於他的回答。
他不是很喜歡他的前妻嗎?不是還放不下嗎?沒道理突然喜歡一個意外闖進家裡的陌生女人啊,過去他是個程式設計師,有點宅、認識的女人不多,碰上美麗的周茜馨便不由自主淪陷,她能夠理解;但他現在不同了,他是個高學歷、有內涵的明星,想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大排長龍,他何必挑上自己?
見她分心,他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微微上抬,讓她的視線看著自己。
「什麼都不要想,從現在起,你只要享受我的追求就可以。」
這種話她要怎麼接?說「好啊,快點,我等著享受」?還是說「別傻了,我們根本不適合」?
說前面那句太花癡,她沒忘記他對感情有多傳統而保守,但說那後面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