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娜英又寬容地咧嘴笑著,過來摟住他的腰,緊貼著他的身體。「沒關係,你想花多少時間懷念她都可以,我陪你想她,我們一起想念陳明慧,畢竟那是我們共同的回憶啊,不要有壓力。」
「我覺得對你不公平,我在想,也許我們進展得太快了,我希望可以——」
「欽,你最近太多畫稿要趕,不要想那些有的沒有的啦,走,我們出門了,我肚子餓扁了。」她機靈地轉移話題,不讓他有任何動搖的機會,絕不。「我們吃什麼好呢?麻辣鍋好不好?還是吃西餐?義大利面?」她摟著他雀躍的模樣,讓蔣漢城說不出傷她的話。
可是,每當看她這樣討好的模樣,他心情是沉重的。
原以為喬娜英知道他跟陳明慧的過往,會體諒他,和她交往會比較輕鬆。可是,有意無意間,他卻感覺到被某種詭異的緊張感勒住。喬娜英越是刻意討好他,他就越是輕鬆不起來。
而且喬娜英越來越積極主動,常常不請自來,熱情地要參與他的每件事,他說要去開會,她自願要陪他去,其實他並不需要人陪。偶爾會有出版社的編輯來開會談畫稿的事,她也想參與,而且在會議中很努力地表現出她是女主人的姿態。
這些那些,讓蔣漢城開始有壓力,當他發現自己真的沒辦法像喬娜英對他那樣熱烈地愛她,這令他對喬娜英越來越感到抱歉,相處時就越不自在。
陳明慧跟王柏琛約會的次數多了,彼此的感情沒有更順利,反而更不舒服。
今晚,她和王柏琛出來喝咖啡,她一直在神遊,心不在焉。
「明慧……明慧?」他喊她,她沒反應,她呆望著鄰桌的情侶。
她在想什麼?王柏琛很不安,陳明慧的心好像落在遙遠的地方。
陳明慧發現鄰桌那個認真看書的少年,跟蔣漢城一樣,有一對濃黑的劍眉。剛剛,她跟王柏琛逛誠品時,也發現了跟「蔣山水」合作的幾本散文書,她忍不住翻閱那些書,看見蔣漢城的插畫,那些風景圖,畫工細膩—人物像,沉靜美麗。她每一本都買,只要是有他參與的書籍她瘋狂的買,不顧王柏琛好奇的眼神,失控地買了一堆。
「我不知道你這麼愛看散文?我還以為你都只買食譜。」王柏琛很驚訝。
陳明慧沒解釋,唉,她怔怔地看著那位少年,眼眶濕潤,發現不管在哪兒都會看見蔣漢城。
一隻手覆住她的手,陳明慧愣住,回神,看見王柏琛一副擔心的模樣。
「你有心事嗎?」
「沒有啊!」陳明慧否認。否認自己真正的情緒,好像快變成她的強項了。
「沒有?沒有為什麼哭?」
她哭了嗎?陳明慧摸摸眼角,那兒濕潤著。「喔,今天作帳弄了很久,眼睛不太舒服。」
「我看你的臉色也不好,最近太累了嗎?我老覺得你弄那個便當店太辛苦了。」王柏琛握緊她的手。「我在想,我們要不要同居?我在台北有三間房子,隨便你挑,只要你喜歡我都可以配合。便當店的生意要是太累,就結束吧,或是多聘幾個員工幫忙,錢不是問題,你要是不想花我的錢,我可以入股,當你最大的股東——」
王柏琛立刻提出很多有利便當店的計畫,他建議女友可以把便當店生意做大,甚至找新通路,或者乾脆設中央廚房,他以生意人的角度,規劃她的店,可是他不知道陳明慧沒那個野心。開便當店,除了養活自己,更重要的是懷念那個人。她聽著更累,更覺得彼此的不適合。
「我喜歡親手做每一個便當。」她不要他插手。
「我嫉妒你的便當店,你花那麼多心血在上面,卻不太關心跟我的未來,我想和你結婚——」
「你爸媽不會同意的。」王夫人曾經搭著私家車上門拜訪陳明慧,言談問高高在上語多不屑,就是希望陳明慧遠離她兒子,擺明了不認同他們的感情,還認為兒子跟她交往是家族中很丟臉的事。
「我是成年人,不需要他們同意。」王柏琛說。「大不了跟他們斷絕關係,反正那個女人也不是我親生的媽媽。」
「斷絕關係?你知道嗎?家人關係不是你想的那麼容易就可以斷的。」
「你不信?」王柏琛拿起手機,當她面就撥回家。「爸——」
「你幹什麼?」陳明慧搶下手機。
「跟他們說清楚,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好好的幹嘛惹他們生氣?」
「我不希望你顧慮他們,我要你知道,我從沒對一個女人那麼認真,陳明慧,我真的很愛你,非常愛你。誰讓你傷心我就跟他拚了,就算是我爸媽也一樣!你信不信?!」
「我知道,你不要這麼衝動。」她歎息,頭很痛。「我還不想結婚。」
「那麼先同居,你這麼忙,又不讓我介入你的工作,至少你下班後的時間待在我身邊……我會請傭人,讓你吃好住好用好……」
我不要傭人,我不要同居,我不要結婚,跟你的一切我都不要!
忽然間陳明慧有股衝動想要這樣吼叫,最終,她也只是疲累地揮揮手,要他別再說了。
兒福中心辦園遊會的日子來了。
喬娜英先前就申明過她不能加班,她一早就起來收拾行李,準備跟蔣漢城到礁溪玩。
陳明慧也是一早就起床,她跟爸爸要去園遊會外燴,她也答應了要帶美美去玩。
對講機響著,陳阿勇已經開車到樓下,等著接她們一起過去。
陳明慧忙著把外燴的菜單收好,朝房間的喬娜英喊:「要出發了,美美呢?快叫她起床!」
「美美?」喬娜英放下化了一半的妝,爬上床,拉著還在賴床的女兒。「媽媽剛剛不是叫你了嗎?快起來啦,要去園遊會了,快!」
美美申吟著,不起來。
「喬美美!」喬娜英拽她下來。「快點!」
美美咚地摔在地上,放聲大哭。「我要睡,我要睡覺!我好痛!」
陳明慧跑進房間。「怎麼哭了?」
美美朝陳明慧張開手臂。「媽咪,嗚——媽咪抱,痛痛——」
「怎麼這麼燙?」陳明慧抱住美美,又摸她額頭。
「我頭好痛,媽咪,痛死了。」美美哭著。
陳明慧抱美美起來,交給喬娜英。「她發高燒了,你看,眼睛這麼紅。你先帶她去醫院,讓我爸載你們過去,園遊會那邊我自己去,快——」
「怎麼會發燒?怎麼搞的——」喬娜英抱著女兒,一陣手忙腳亂的。
陳明慧急著提醒。「健保卡要帶,快點。」
美美一直哭,忽然吐了,吐得喬娜英全身都是穢物。
喬娜英放下女兒,氣得大叫。「你搞什麼你,你故意嗎?喬美美!」
「美美不舒服,你還生什麼氣?!」陳明慧幫美美擦去臉上穢物,換上乾淨衣服,抱她起來。
喬娜英脫掉髒了的上衣。「我換一下衣服,你幫我拿健保卡,在第一格抽屜。」
陳明慧拉開抽屜,瞥見熟悉的翅膀徽章。
「你怎麼有這個徽章?」她拿起來問喬娜英。
喬娜英怔了一秒,隨口說:「他送我的。」
陳明慧忽地腦子一片空白,美美在哭,對講機在響,她卻呆住了。這枚心愛的徽章她珍視的徽章,蔣漢城卻可以送給喬娜英?!對蔣漢城來說,她陳明慧到底算什麼?!
喬娜英拉好衣服,看她發怔,為了讓陳明慧徹底死心,又拋出話——
「你不要難過了,我猜他是想完全把你忘掉吧,畢竟那時候他傷得很重,也不是太快樂的回憶……你不知道吧?為了復健他吃了很多苦……」
她這樣說,無疑在陳明慧已受創的心撒上鹽,好殘酷地刺痛她。
陳明慧自己騎車到園遊會,她騎著車,回想當初蔣漢城跟她要徽章的往事。
「可以給我這個嗎?」那時候,蔣漢城想要她別在書包上的徽章。
她是毫不遲疑地就拆下來送他。
「……我也很喜歡這個徽章,你要好好收藏,絕對不可以弄丟。」
陳明慧記得當時自己是怎樣鄭重地請他珍藏。小學時的自己,家境貧窮,沒什麼可以送蔣漢城,忽然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她多雀躍,馬上給出去,那是她的心意啊!
結果他轉送給喬娜英?!她帶給蔣漢城的紀念跟回憶,是可以這樣轉送出去的?!什麼?因為復健吃很多苦,因為那次意外太受傷,所以現在蔣漢城是恨不得完全忘記她這個人嘍?!
陳明慧越想越火大,忽然將機車停在一根電線桿旁,摘下安全帽,失控地一直踢電線桿。
「你這個壞蛋!負心漢!你做得好!你了不起——」陳明慧氣瘋了。
蔣漢城可以跟別人交往,忘了她。蔣漢城可以追求他的幸福,應該的。蔣漢城可以恨她,理所當然。但是——他怎麼可以把她珍惜的徽章轉送給另一個女人?!這太污辱她,太傷她。她小心珍藏的回憶,就這麼廉價嗎?!愛情可以轉移,但兩人的定情物也可以轉交嗎?!過分!過分!這種薄情男,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