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遠伸出手,輕輕碰觸她紅成一片的腮面。可能是他手溫太暖了,她半瞇著眼下意識地蹭了一下,林明遠耳根略紅地收回手,說道:「天這麼冷,你出來做什麼?要是傷上加病,你以為我會一直照顧你嗎?」
他背過身,故作無事地蹲下。
「好了,快上來,我背你上去吧。」他等了下,沒承受到預期的重量,頭也不回地輕聲說道:「還是你嫌我跛?背不了你?」
姬憐憐看著他的背,摸上她收在口袋裡摺疊妥當的紙張。今天她一醒來,就見到被她撕成碎片的紙又黏好放在枕邊。
其實他何必這麼辛苦?重寫一次就好了,偏她不識字,再寫一次這樣放在她床上,她一定會苦思上頭寫了什麼。
「我可以背你的。你都能背著那樣的我走過干山萬水,以後,我也能承受你所有的重量。」
所以這是一種承諾嗎?只要她肯讓他背,就是她回給他的承諾,是這樣吧?林明遠老愛含蓄,每每都要讓人猜,他沒有把她當傻子般地交流啊……也對,這傢伙心高氣傲,心裡喜歡的人會差到哪去呢?他喜歡的人就算不認字,但勝在夠機敏。
姬憐憐抿著笑,慢慢覆上他的背,雙手環住他的頸,她幾乎可以感覺他暗地鬆了好大一口氣。
忽然之間,她就是想笑。一直笑善,一直笑著。
林明遠起身時,因為一時不平衡,他喊著「別跳下來」。及時雙手撐住地面。他小心翼翼穩著站好,感覺她在他背上悶著笑。
「有什麼好笑的?熟能生巧你聽過嗎?」
「林明遠,你真暖和。」姬憐憐滿足地歎口氣。
「誰怪昨晚我睡了一場好覺,老覺得很暖呢。」
他沉默一會兒,才輕聲通:「以後都會暖的,你明白的。」
姬憐憐臉紅了,仍在笑。
「太深奧的,我聽不懂。林明遠,你得白話點。」
「姬憐憐,你不要得寸進尺!」他咬牙。
「林明遠,放我下來吧,幾階梯我還能走的,你這樣走樓梯不好走,這要跌倒,我准成你肉墊的。」
「不准。我要摔了你也陪著一起!」
酒樓外,正要回來拿東西的高亞男無比感慨。
「這就是所謂的不知羞恥。丟人現眼嗎?沒看見這裡裡外外都在看嗎?哎啊,好羞人啊。萬幸姬師妹沒穿著青袍,不然趙師姐肯定掐死她。」她春心蕩漾地笑著,雙手合十:「感謝姬師妹收了表哥,以後青門就靠表哥了。」
高亞男一身青袍,站在附近的攤位,遠距離偷窺……其實是她臉皮薄,不敢太湊近,以免被人視作同伴。
正在攤位吃早飯的一名年輕人,往她瞟去一眼。這年頭要一個讀書人在大庭廣眾下說出那種不要臉的俗話,簡直是十個裡一個都找不到;所以那男子一說出口,就讓吃早飯的年輕人注意到了。
可是,那叫林明遠的一見就知道不是江湖人,身上帶著傷的年輕姑娘也不怎麼像江湖人,因此,他也只是隨意一聽,純看戲。
如今,這青門女子說那一對男女也是青門人。他尋思片刻,自布袋裡抽出本子,在上頭留下龍飛鳳舞的墨跡。
晚點從天罡派回來,再來查個詳細吧。
然後,收錄在專記江湖史的雲家莊裡。
【全書完】
番外一:姬憐憐與林明遠(1)
「姬小貓,你哭什麼?」躲在角落喵嗚嗚的女娃,本來沒有注意這人在跟她說話,但這人一雙黑靴在她轉了個方向時如影隨形,她不得不抬起眼——
這人是背著光的,她看不清長相,但覺得這人好高大,就像那些頭髮白白的老長者。
其實,這個人一點也不高,至少還沒到一般青年的高度,他只是一個少年;她年紀小,身形更小,蹲在地上抬頭看,難免以為看見巨人——這是幾年後她的頓悟。
她抹了抹眼淚,齜牙咧嘴。
「我不叫姬小貓,我叫姬憐憐。」
少年嗤笑一聲。
「你看起來就像小貓,小臉花花。」他彎下身,食指輕輕戳了下她臉上的墨痕。
「小貓,哭什麼啊?」
「我……」她緊緊閉著嘴。
他挑起眉。
「是被夫子罵了吧?我都瞧見了喔。不過你也不要在意,人嘛,都是這樣的,出身好,不表示才能好,才能好,也不見得出身好。你背書稍得磕磕絆絆的又如何?反正這世間,女子不用活的太認真。」自始至終,他都笑著說,身後輕輕揉著她的腦袋瓜。
他轉身離開時。低聲說著:「……普通……廢物……不過爾爾嘛……」
姬憐憐聽不真切,揉揉眼睛,往他背影看去。
春天的陽光映在他身上,記不清他當時穿了什麼,只知明亮而刺眼——這就是姬憐憐第一次與他的接觸。
他叫明遠。
姬憐憐早就知道這號人物了。遠初入三姓大家族時,跟其他孤兒沒有什麼兩樣;但很快地,他便立於眾人之首,入了三姓家族長老們的眼,因為他太有聰明了,
……或者該用身價形容?姬憐憐尚小,字的精準她還不太會拿捏。她只感覺到,書念得好的孤兒,長老們很容易關注,而這個明遠就是大家關注之一。
至於她介不介意關注?干萬別,她躲都來不及。她胸無大志,完全不需要誰誰的關注,只要她……會認字就好。
她到今年……還不會認字。學堂上比她小的都有,人人都會認基本的幾個字了,她卻連一個都不識,這開智也未免太晚了點,還是……
她躲在窗下,一雙圓眼悄悄看著學堂裡的學子朗讀,暗暗跟著背下;雖然功課不一樣,她聽不懂居多,但現在先弄個眼熟,將來背書好入門。
東邊學堂裡的學子都是少年的年紀,裡頭正有那個叫明遠的。她往他看去一眼,想看穿這人到底是怎樣聰明的。她偷看了半天,明遠在跟著朗讀時,手指總會彈得十分好看。她想了下,一邊暗自背著,—邊跟他一起彈著;彈著彈著,她眼一亮,這手指彈得很有板眼的味道耶,她才跟著背兩段她完全不懂的句子,現在居然還能記住幾句,這個明遠果然是聰明透了。
她再看他的眼神,有了崇拜。
「那個人就是夫子嘴裡的明遠耶。」
一塊躲在窗下的小同伴交頭接耳的,都是姬憐憐一張嘴誆來的。她年紀小,卻已懂得「合群」、「同伴」的道理,只要隱在一群人中,不突出不特別,那就不會有人發現她的異樣。
每次為了多背點書,她煞費苦心,就求老天快點給她開智,一點就通,不然……不然……
「快成林明遠了呢。」小男娃羨慕地低聲說:「聽說他入了林家後,要走官路。明明都是孤兒的,他出身比……比姬憐憐還差呢,是不?」
有得必有失,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姬憐憐混在「合群」裡,要從雜音裡仔細聽學堂裡的朗讀本就不易,一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一臉茫然地轉過頭。
「什麼?」
「那個明遠的出身啊。據說他不是姬滿跟林鳳歌的後代,是姬滿妹妹的,到他父母那一代也只是衣戶,早與林鳳歌這一支斷了連繫,也不知道他從哪裡聽見三姓大家族,在成孤兒後,自行尋了來。這裡的孩子,哪一個不是長老們帶回來的,偏只有他……厚臉皮呢……」
厚臉皮?她也是厚臉皮啊……她臉皮很厚很厚的……
另一個女孩說道:「這叫天資聰穎,他應得的。也不是說長老帶回來的就是好的啊,你們記得沒?上半年不是有個娃兒來了半年,才發現他腦袋瓜子跟常人不同。再後來人就不見了。」
姬憐憐聞言,手心又發起汗來。這事她也聽說過了。什麼叫腦袋瓜嚴跟常人不同?她打聽了好久,才知道那個娃兒是個傻瓜,不只不會背書,也不會認字……她會背書!真的會,只是不會認字。她並不想讓人指著鼻子喊傻瓜……所以她才說她臉皮比明遠還厚的,霸著這裡不走……
「嘻,反正都是厚臉皮的啦!這個明遠,臉皮這麼厚,說不定還是脆著求長老讓他進來的呢。只有厚臉皮的人,才會不該在這還硬賴著……」
姬憐憐炸毛了,用力推那娃一把。
「什麼叫臉皮厚!明遠人很聰明,聰明人是長老求進來的!才不是他跪著求呢!」她怒道。
窗外的娃兒們,瞠目結舌。
夫子採出窗,皺著眉。
「在做什麼你們?今天的功課都做好了嗎?你們夫子呢?」
哇的一聲,一群孩兒一哄而散,姬憐憐也混在其中,跑得比誰都快。
明遠隔桌的少年推推他。低聲笑道:「好像有提到你呢。」
明遠一臉不以為然,一雙帶著戾氣的墨眸卻往那群跑得老遠的孩子看去,落在其中一個小小的背影上。
嗚嗚嗚嗚,細微的,如小貓的叫聲。明遠停了腳步。
雖有月光,但黑影幢幢,如果不是他心志堅定,不信鬼神,早就逃跑了。他尋了一圈,只有樹影搖曳,哪來的人?但這小貓叫聲實在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