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趙靈娃按捺不住,先道:「林公子與姬師妹素來感情很好吧?」
「尚可,」她挑起眉。
「僅是尚可?那我真鬆了口氣。老實說,我並不希望姬師妹背後有太過親近的林家或鳳家,這些年來,她也的確很令我滿意,沒有野心,安分守己,知道青門交到誰的手裡,青門才有未來,林公子,你雖是被京城拋出的棄子,但三姓大家族必會讓你回去,不如我們談個買賣?」
「買賣?」
「你回去後支持我當掌門。」她直截了當道:「江湖青門、秋山派以及京城林家,可說各取所需,各有圖謀,相互合作;偏你們那裡一些老傢伙還自以為是,認定青門是姬家的,這臉皮也未免太厚實了些,青門早已脫離姬家控制。如何?林公子,我保你無事,護送你回大家族,但你必須支持我。」
林明遠對此要求不意外。任何身居高位人,沒有可掌控的勢力,是無法撐太久的。趙靈娃言下之意。這是互惠,他在大家族中成為青門掌門背後的力量,青門何嘗不也是他背後的靠山?不是大家族的靠山,而是他林明遠的靠山。
他林明遠可以東山再起,不能在朝堂,他可以在江湖裡,以青門為最基本的籌碼,在江湖裡博弈到他所想要的東西。
他在江湖裡會想要什麼……
他微微一笑。
「我支持我表妹不是更好?照樣得到你所說的一切,卻不用站在大家族的對面。」
趙靈娃走到他的面前,雙手扶在他椅上兩邊的把手,慢慢湊臉過去。
林明遠動也不動,只是納悶,原來姬憐憐這動不動就湊過來的習慣是出自青門嗎?
「我們來個利益交換吧。林明遠,」
「例如?」
「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青門子弟能夠無視你在京城犯下的重罪,而允你藏匿於此?三姓大家族或許與青門有利益關係,卻不能叫青門的子弟個個容你至此,而不作任何發聲。」趙靈娃輕聲說著。
林明遠半垂著眼,回以同樣的輕語:「我不需要知道。我只要一個利益交換,姬憐憐脫出青門。」
趙靈娃看著他,沒有說話。
林明遠也看著她。
姬憐憐自廳外進來,目睹這兩人幾乎貼上臉,明顯一怔。
耳鬢廝磨。
這四個字突然湧現在她腦海裡。
雖然她不識字,但她訓練由己強記博學,只會聽,只會說,不會寫,此時此刻,這四字讓她覺得十分貼切,要連成一串字,那就是……
林明遠與趙靈娃正在耳鬢廝磨。
這是她平常的習慣。因為有些字實在不好記,她會將它們連成串,強背下來,下次就很容易套用,不會讓人發現她不識字。
她沒有說話打擾,就是張著一雙大眼,看著他們。
這也是她的習慣。因為怕說鍺錯話,讓人發現她的秘密,以致她會讓別人先說她再搭話——也因此,她在青門弟子裡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她們認為她大部分時刻不是在看就是傾聽。
趙靈娃是第一個發現姬憐憐站在門口的人,她耳力好,聽見細碎的呼息,再一轉頭,就見那雙大眼看著他們……像貓似的。
林明遠注意到趙靈娃的視線,跟著看去,也看見了姬憐憐站在那裡。
姬憐憐臉色不改,等了半天,只等到趙靈娃看著她以及林明遠的目不轉睛,他們不說話她要如何接?她心裡有點煩有點惱,拚命想著什麼樣的話才適當,才不會讓人懷疑她有問題。最後實在想不出來了,只好一笑道:「我是不是打擾你們耳鬢廝磨啦?
新月當空,星斗滿天。
姬憐憐走在山間小道上,林明遠就跟在身後;她不時側頭看一下,以防他走得不穩跌倒。
摸黑行路,青門弟子早家常便飯,她也不例外;這裡的一草一木她熟得很,但林明遠不是,因此入夜後他不會出去。
她口鼻呵著白氣,再回頭看時,就見林明遠停下不走了。
「怎啦?林明遠你累啦?」她歎了口氣,有點無奈。
「好吧,就剩那麼點路,我就背你回去吧。」背來背去,她習慣了。
再過一片竹林就是她住的屋子。四周靜悄悄地,已脫離人煙。沭鈴被愉看的事她惦在心裡;如果沐鈴真的沒看錯,那青門的確藏著一個淫賊,她可能也被偷看了,但……都已經被愉看了也就算了,反正沭鈐不會傻到四處宣揚,沒有多少人知道就好,重要的是接下來。
她不希望有更嚴重的事情發生在她的身上,她心裡斟酌著,回去竹屋後該動什麼手腳來防範呢?一個只會用迷粉的淫賊,表示武功並不高,趙靈娃她們不放在心上,但她自己是很清楚自己底子的。
她本來要蹲下背他,卻被林明遠拉了一把,撞進他的懷裡。
……果然很暖,她想。
「姬憐憐。」
「嗯?」她一頭霧水。
林明遠半垂著眼,拉著她冰涼的手,嘴角上翹,在她掌心寫著一個字。他道:「這字你還沒學,卻已經懂了。你猜這是什麼字?」寫完,他輕輕搓著她的雙手為她取暖。
明明就是鬼畫符,她哪蓿得出來是什麼字啊?
林明遠輕笑一聲,也料想她看不出來,於是俯近她的耳邊,低聲說道:「這是醋字。姬憐憐,你在吃醋。你知道嗎?」
姬憐憐愣了下,本想大聲答沒有,他的唇瓣又輕輕碰了下她的耳輪,是暖乎乎的,她卻不由自主打個哆嗦。
「林……」
「你真知道什麼叫耳鬢廝磨嗎?」他沿著她的耳輪一路吻下來,暖暖的氣息在她耳鬢徘徊。
「你怎麼這麼冷呢?傻瓜,以後有我在……」
他輕輕呢喃著,姬憐憐卻如遭雷擊,僵硬地連動都動不了,林明遠發現她的異樣,退了一步,細細看著她的表情,她有點茫然,有點畏懼,有點木然……他眼裡帶笑,嘴上罵道:「姬憐憐,你傻了你,你當我是什麼人?心裡沒有你,怎會對你有這種輕浮舉動?」他轉開臉,耳根略紅,沙啞道:「你自幼在都是女人的青門裡,對這些事自是不明白……」
「我明白得很。」
他立即瞪向她。
「你哪明白的?」
姬憐憐意味深長地說道:「青門不會有糊裡糊涂被男色所騙的弟子,我剛來青門裡的頭一年。該知道的都得知道。」
「你那沒用的師傅還算有點腦子……」林明遠喃喃道,又盯著她半天,緊攥著她的手。
「姬憐憐,你是要跟了我的人,你心裡要知道分寸。」
她看著他。
他又移開眼看向夜色,嘴裡帶惱說道:「你這傻子,聽不懂麼?你是我心儀要娶的人,在洞房花燭夜我才會……咳,你明白的,在那之前我不會胡來的。」
他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她興高采烈的回答,抬眼看去,她還是在看著他,-雙眼兒如貓,有些幽幽。
他摸著她的眼角,抿嘴一笑,帶點寵。
「傻了啊,小貓兒。」
「林明遠,你喜歡我哪兒?」她輕輕問著。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我知道啊,我替你說吧。因為我救了你,對吧?你差點變成刀下亡魂,我救了你,所你想娶我報恩?」
林明遠臉色一變。
「你在扯什麼!」
她拉過他的手,在他掌心上胡亂畫一下。
「你說這是什麼字?」
林明遠眉心微攏。
「你在鬼畫符什麼?」
「這是醋。」她又認真地畫了幾下,再問:「這個呢?」
「姬憐憐,你在耍我?」
她自顧自地說:「在我眼裡,也是醋字。林明遠,我很納悶呢,你看見的姬憐憐根本不是真實的姬憐憐,那你所心儀的是誰呢?」
林明遠一愣,沒有跟她對嗆下去,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留在他掌心的鬼畫符。
姬憐憐想要歎口氣,卻見林明遠快速摀住她的嘴。
「你歎什麼氣?」他警覺地問。
……都已經把你歎掉了,再捂著有什麼用?如果他沒有犯下重罪,如今該跟官家小姐成親了,她路經京城聽聞這消息時會有什麼感受?姬憐憐捫心自問過,結果很簡單,就是會想著「哦,林明遠成親了,祝他一世幸福」吧。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他有什麼情厭上的糾纏,大家過得好就是了。這人生不就是這樣?他在官場風光,她老守青門,如果哪天他在京城犯了事,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只要她在京城,總會如那一天一樣將他背著跑,然後……等安全了,再把他交給他妻子。這不就好了嗎?
姬憐憐與林明遠,從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所以,維持這樣淡淡的情誼,不也就成全了兒時那樣青梅竹馬的美好回憶?
林明遠眼底有了極淺的疑惑,抹去她眼眶下的濕意,道:「你哭什麼?以後別再歎氣,什麼把濁氣都歎掉,我看是把好東西都歎掉,不准再歎了……這醋字,你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我心裡明白就好,你別再跟我鬧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