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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寄秋

  到了戌時過後,雨忽然大了些,風勢也增強,雨被風從忘了關的窗戶打進屋裡,地上很快的積凝了一灘水。

  整個山溝村進入秋收期,秋雨過後便要收割稻作了,所有人都擔心雨下得太大會將稻穗打得伏地,於是就有人睡不著了,提著燈在屋前望來看去,盼雨能小些。

  其實秋雨對作物是很好的,下過雨後田里的土吸飽了水氣,結出的稻穀更飽實,飽得快要裂開似的,經過曝曬,脫殼後,一粒粒白米渾圓潤白,彷彿那地裡的白玉,晶瑩剔透。

  倒是季薇一家人毫不掛心,早早就睡了,因為他們的梯田在半山腰,有陡坡、有排水,雨下得再大也淹不著。

  季薇還巴不得再下大一點雨,這樣從坡地渠道流下的雨水便會流進她挖了十尺深的池塘,她養鴨的塘水有了便不用發愁再開閘門放水,天池的水也有限,一次開得太多,下回的灌溉用水就少了,她還打算收成後再種上玉米和小麥呢。

  她喜歡不求人,自己有就不必去買,玉米磨成粉是玉米粉,小麥磨成粉是麵粉,兩者只要種一季就能吃上一整年,何樂而不為,囤積糧食是她有備無患的小嗜好。

  「砰!砰!砰!」

  突來的巨響驚醒季薇,「咦,打雷了嗎?」她皺起眉頭。

  「砰!砰!砰!砰!砰!砰……」

  壓過雨聲的拍門聲不斷響起,早已入睡的季家人根本不想理會,可是風雨聲之中似乎聽見有小姑娘嗚咽的叫門聲。

  或者是母女連心,周玉娘忽覺胸悶的第一個起身,她披著薄外衫去敲大女兒房門,季薇剛好穿好外衫,母女倆一頭霧水的看向赭紅色門板,猶豫了大半天才決定去開門。

  通常大半夜上門的都不會是什麼好事,她們真的不想管閒事,萬一一個弄不好是會惹禍上身的。

  「會是誰來敲門……」周玉娘喃喃自語。

  「真缺德,不給人好眠,都快到丑時了。」看了一眼自製沙漏,季薇估算時間約凌晨一點左右。

  打了青竹油紙傘走過院子,季薇很謹慎的貼在門邊一聽,雨聲中有姑娘家的哭聲,不肯開門的她聽見有人喊娘叫大姊的,連福哥兒都喚上了,她心裡打了個突,暗暗心驚。

  「是小元,是小元的聲音,你妹妹在門外……」周玉娘心急地取下門閂,將兩扇門扉拉開。

  門剛一拉開,門外跌進一名全身濕透的小姑娘。

  「娘——」哭聲驟起。

  一聲娘喊得周玉娘好不心酸,她連忙低下身撥開小姑娘被雨打濕的頭髮,一張悄生生的小臉露了出來,滿是淚痕的抽嘻,這不是她留在本家的小女兒小元還是誰,她不會認不得自己的女兒。

  「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冒雨來山溝村?你三叔父和三嬸娘他們都不管你嗎?大半夜的,你一個姑娘家也敢在外頭,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要是遇到了壞人……她不敢再往下想。

  「娘,我……我好冷……」抖著唇的季小元臉色發青,一雙小手冷得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似的。

  「娘,先進屋再說,她若是沒坐車,一路過來也不容易,應該累得沒力氣了。」此時的季薇看到門邊站了一個人,一樣渾身濕淋淋的,神色狼狽。

  是薛婆子。

  經大女兒提醒,周玉娘才發現小女兒一隻鞋不見了,腳上的布襪微微泌出血絲。「你這孩子……」

  幾個人入了屋,關上大門。

  這時被吵醒的福哥兒從自個兒的屋子走出來,他猛然一見頭髮滴著水的二姊,嚇了一大跳,把瞌睡蟲都嚇跑了。

  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是默默的做著事,周玉娘拿了自己的衣服讓薛婆子換上,季薇則帶妹妹回房換衣,在季小元換衣服時她又到廚房升火,隨便弄了兩碗肉絲湯麵讓雨夜趕路的人吃。

  湯麵一端上桌,季小元和薛婆子兩人眼睛都亮了,似是餓了許久,不等人招呼便端起碗呼嚕呼嚕地吃了。

  「吃飽了?」

  「嗯!」

  「有力氣說話了?」

  「……是。」

  「你要長話短說,還是詳詳細細地從頭說到尾,我們明天還要幹活,沒時間聽你磨磨蹭蹭地編些理由……」她不是收容所的慈善家,如果沒有正當理由,別想她有好臉色看。

  沒有半絲憐惜的開場白,季薇一開口便是連珠炮的質問,她不希望平靜的生活受到打擾,把沒見過她「凶悍」這一面的季小元嚇得身子直縮,嘴唇曝嚅了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口氣和緩點,別嚇著了她,你沒瞧她小臉白得像紙,肯定這一路走來的驚嚇不小。」

  她還是孩子,哪禁得起嚇。

  「娘,你別慣著她,把她慣得都不認爹娘了,當初是她自己選的路就得自己承擔,我們幫她是心善,不是該任由她予取予求。」外人會比爹娘親嗎?她的膚淺害了她自己。

  「你幹麼跟自己妹子計較……」周玉娘輕歎了一聲,放開摟著的小女兒。

  「季小元,你說說看,不要怪大姊狠心,若是你的解釋不能讓我滿意,我還是會把你丟進雨裡,讓你哭著走回去。」有些人不嚇嚇她是不知道害怕的,以為別人的好是應該的。

  「三……三嬸娘她……她要賣了我……」季小元邊說邊紅了眼眶,淚珠兒直掉,好不可憐。

  聞言的季薇眉頭微蹙。「三嬸娘為什麼要賣了你?」

  「她說我……我長大了,可以說媒,她讓媒人上門給我說了一門親,讓我一滿十三就嫁人……」她說時雙肩忽然抖了一下,顯然這門親事令她非常畏懼。

  「嫁人是好事呀!有人要你該高興才是,三嬸娘的確很寵你,早早為你作了打算。」善解人意呀!三嬸娘。

  季小元忽地激動的握起粉拳。「可是對方是個瘸子,他會打老婆,之前娶過三個妻子都被他打跑了,我是第四個,他還比我年長十幾歲,今年都快三十了……」

  「喔!這樣呀,真不幸。」季薇覺得自己有點幸災樂禍,看到別人痛苦得快要死掉她居然感到很爽快。

  「我不嫁,我絕對不嫁,我才十一歲,還不到嫁人的年紀,三嬸娘怎麼能……能……」

  三嬸娘明明說要把她當成親生女兒嬌養,捨不得她太早嫁人,要多留幾年……騙人、騙人,全是騙人的,說是當女兒養的,可是齊要、齊術一人一間屋子,她卻得和薛婆子擠一間,他們每個月都有半兩銀子零花,她卻只有一百文,連買支簪子都不夠。

  她知道齊要、齊術是三叔父、三嬸娘的親生兒子,她是隔房的侄女不能和他們相提並論,可是也不能差太多,跟三嬸娘當初跟她說的完全不同。

  「那是三嬸娘心善,體恤你的處境,要不然你一個什麼也不會做,只會在家裡吃閒飯的人,除了嫁人,你還能做什麼,三叔父和三嬸娘也為難,你還是乖乖的嫁了吧!省得浪費人家的米糧。」

  她以為別人家的女兒好當嗎?以季三爺夫婦的為人,沒好處的事他們可不會幹。

  「不要,娘,救我,三叔父和三嬸娘他們不懷好意,我知道錯了,你不要不管我,小元好怕……」季小元咚地跪下,涕淚齊下的抱住周玉娘的大腿,一顆頭搖得快斷掉。

  「是你三嬸娘跟人說好的,我也沒辦法,若真是和人定下了,恐怕無轉圜餘地,咱們做人要守信重諾……」她也很捨不得,可是成親不是兒戲,一旦過了禮,連她這個親娘也阻止不了。

  「娘,你要眼睜睜看女兒去死嗎?那個人的胳臂好粗,一口黃板牙,他看人的眼神像要把人吃了,娘,我好怕,怕死了,你要救救我……」她發狠地猛磕頭,磕得頭破血流。

  「小元,你流血了……」周玉娘掩著嘴哭了,連忙摀住女兒的傷處不讓她磕頭,那額頭往地撞要有多痛呀!

  「你的意思是說,若是俊俏少年郎你就肯嘍?因為對方長得難看又兇惡,所以你抵死不嫁,如果是個面如潘安的相公,管他今年幾歲,你二話不說就嫁了?」她膚淺的性子幾時才能改,只看外表而不重內在,誰哄了就跟誰走。

  天生啞巴的薛婆子在一旁比手畫腳,急著要幫季小元解釋,季薇看了一眼將她請到旁邊,對於薛婆婆伸出援手的義行她是十分感激,沒有薛婆婆,她那個愛慕虛榮的妹妹不知道摔到哪條山溝裡淹死了。

  「才不是大姊說的這樣子,三嬸娘根本問都沒問過我,我也是無意間才知情的,我吵過、鬧過,三嬸娘就把我關起來。」說她再吵就不給她飯吃,要餓她幾頓讓她學學規矩。

  「哦!那你是怎麼曉得的,那人走到你面前說要娶你?」季薇很好奇,季小元的腦回路是堵塞的——

  蠢到無可救藥,被人賣了還說別人是好人。

  她雙頰一下漲紅,面有憤怒。「那個人白天來過,說要送我一支銀釵,我沒敢收,跑回屋裡躲起來,後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一個外男怎麼進得了內院,得趕緊知會三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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