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當主,又為何處處受限?」易遠問。
「這洞庭之主,可不是好當的。」宋應天瞧著他,道:「洞庭在千年以前,是一大澤,有妖魔為患,龍君一族,因故來此,經人所求,便來鎮壓,將那妖魔制伏,封印拘在了水澤之下,並許諾世代龍君皆會在次壓陣,以交換其遺族在此大澤定居。」
易遠一震,脫口便道:「這不就同人柱一般?」
「是。」宋應天看著他,道:「只是她們都活著,可承繼龍君之位者,終生不能離開這裡,不能存於人界。」
鼕鼕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看到這,猛地清醒過來,忙問:「所以,我娘沒死?」
「是。」宋應天瞧著她,直接道:「你爹也沒死,他捨不得你娘,當年便向與她一起,是為了你,他才留在這裡,他守著你,到你長大,直到你能自理自保之時,方拋下了一切去找她。」
鼕鼕壓著心口,含淚啞聲再問:「所以,爹不是……不是因為被蛇咬而猝死的?」
「不是。」宋應天溫柔的看著她,道:「他只是不能告訴你,他怕你會要求同他一起,可那兒不是人間,而你還年輕,還有大好的日子要過。」
鼕鼕又哭又笑,喜極而泣的忙問:「他們在哪?我能見他們嗎?」
「可以。」宋應天瞧著她說:「可見了,你便回不來了,你現在能這般當人,是因為我封了你的耳,讓你聽不見召喚,但若你真到那界去見了他們,就只能承繼龍君的血脈,再不能到人界來。你要見,就只能如你爹一般,拋下一切,若是如此,你願意嗎?」
鼕鼕聞言一怔。
拋下一切,那不就是再不能回到這兒?再不能看見易遠?
她一下子冷了下來,卻感覺到他握緊了她的手。
鼕鼕轉過頭,只見身旁的男人,深情的看著她,說:「你若想見,我陪你。」
她無法置信的看著他,他也同她一起,他聽見少爺所說了。
若要見,那是要拋下這兒的一切,爹就拋下了她,寧拋下她,也要與娘一起,他卻願意為她,拋下這人間,一塊兒去那不知所蹤之處。
這男人……這男人……
鼕鼕望著他,抬手撫著他的臉,淚又上眼,然後她揚起了嘴角,笑了。
「不,我不見,不見了。」她含淚笑看著他,然後轉過頭,望著少爺,道:「我要與阿遠一起,一起相守,一塊到老。」
「你確定?」宋應天問。
「是的。」她轉向易遠,瞧著他,微笑:「我確定,我只要知道他們還好,還活得好,那就夠了。」
易遠後頭一哽,凝望著她,將手與她緊握。
宋應天瞧著,笑了,道:「如此,那好,就這樣了。」
易遠聞言,只抹去她臉上的淚,柔聲道:「鼕鼕,天冷了,你去為少爺熬鍋湯號碼?」
鼕鼕微笑點頭,「好。」
說著,她轉身便去了廚房。
易遠一直等到她走出去了,才看著前方那男人,問:「既然她娘已經回去,那些龍族,為何又來找鼕鼕?」
宋應天扯著嘴角,只道:「龍族所存之空間界,是依靠龍君,方能存在,與人相安無事。龍君若不在,那空間界便會銷毀與無形,他們便會失去生存之處,對他們來說,若能多一個龍女,當然是多一個好。所以,他們才要殺你,殺了你,鼕鼕再此界便再無留戀,便容易受其族召喚。」
「你知道?」他一怔,挑眉。
「雷風是鬼頭刀,是我外公的刀。」宋應天瞅著他,說:「那刀能斬空劃界,在兩界之間斬出一條路來,每個月,他能挑一天的子時,來這兒一個時辰,同我下棋。昨夜,他知我回來了,便已來過。」
易遠又一愣,再問:「你為何不讓鼕鼕知道?」
「因為很危險,當年的龍君為不讓龍族與人類相爭,以陣法隔出一界,人界與龍界,其實是處於同一處,只是在不同的樓層,有點像是,我們這兒是一樓,他們那兒是二樓,可這一樓與二樓,卻是同時重疊存在於同一層,只是我們感覺不到他們,他們也難以察覺我們,而每到子時,那層阻隔兩邊的界限,就會如同紙一般的薄。」
他說著,瞧著易遠,道:「在鬼島,尤其如此,她若子時在此,封印會被削弱,她很容易就會被召喚,被拉到那一界去。」
易遠一愣,這才知,那一天,他竟是被拉到了那兒去,所以才遇見了她爹,見著了她娘。
宋應天說的話,教他忽然領悟另一件事——
她爹娘,一直住在鬼島上,就在這個地方,他們住在合理,這間屋裡,不同的空間,同一處地方。
「鼕鼕來時,她娘,見得著她嗎?」易遠啞聲問。
宋應天瞧著他,淡淡一笑,沒正面回答,只再道:「她是龍君,是洞庭大澤之主。」
那就是了。
那女人能從另一處,見得著鼕鼕,所以宋應天才讓她上島,才讓她每隔一陣便送豆腐來。
易遠啞然無聲,好半晌,才能再問:「若然她娘天年到了,鼕鼕她……」
宋應天知他擔心什麼,只再道:「龍族命長,很長,鼕鼕只要封印不解,便能一直當人,便會如人一般生老病死,若她封印不解,輪不到她的。」
易遠聽了,這方為她鬆了口氣。
宋應天笑了笑,閉上眼輕撥了一下琴弦,側耳傾聽那輕輕迴響於室內的音,問:「你說,這音會不會太高了?我老覺得這根弦音太高,怎麼調,就調不對音。」
早習慣這男人忽然轉變話題,易遠瞧著眼前這男人,只道:「我對琴沒有研究。」
「是嗎?」宋應天遺憾又笑,輕歎口氣,道:「可惜了這琴,我看,這回事修不好了。」
雖這麼說著,他大手仍在那琴上,按著那根琴弦,輕輕又再撥了一次。
這之中,他臉上一直保持著微笑,方才鼕鼕提到阿澪時,這男人表現得像是一點也不在意,好像那女人走了,也沒有什麼,可易遠注意到,他的手從方才到現在,就一直撫著那琴弦。
那琴音,幽幽再響,迴盪於一室。
易遠瞧著那撥著琴弦的男人,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漲了嘴,道:「阿澪她……雖然解了鼕鼕的封印,可也救了她,鼕鼕同我說,她解了封印之後,就悔了。若阿澪沒割傷了雙手,以血畫陣,沒拖上那一時,我必也來不及趕上。」
男人聞言,睜開了眼,瞅著他。
易遠直視著他,坦承道:「我以前很不喜歡她,可或許,她其實也沒那麼糟。」
「是嗎?」男人垂下了眼,唇邊的笑,看來竟透著些苦。
「她糟不糟,也不是我說了算,如果你都不知,那我更不可能知曉了。」
說著,易遠起身,走了出去。
臨出門前,他再停下腳步,又回頭看著那個盤腿撫琴的男人,開口道。
「我不懂琴,可你既已修復至此,若將其棄之,它便永遠都是這般了。若然還有不捨,再試,又何妨?」
宋應天一愣,忽而又笑,喃喃低語。
「是啊,再試,又何妨……又何妨……」
然後,他便抱著那琴轉過身去,繼續看著門外那在空中翻飛的片片飛雪,一邊撥弄著琴弦,一邊細細的側耳傾聽。
見他又陷入自己的世界,易遠不再多說,只是離開了那間房,到廚房去幫鼕鼕的忙。
那琴的琴音,斷斷續續的輕響著,零落的響,一聲,又一聲,一回又一回,跟著不知過了多久,那零落的琴音忽而連在了一塊兒,串成了一首曲。
那曲很熟,是阿澪彈過的那首。
當他走出廚房去幫忙挑水時,只看見門外森林之後,不知何時,白霧又再攏聚,圍繞鬼島。
他愣看著那迷霧,清楚曉得,那被迫的迷魂陣,就在方纔那短短瞬間,已重新被布了起來。
那男人回來三天了,三天都沒重布那陣,這會兒,倒又再布上了。
不知為何,他竟覺得他知道宋應天這是為了什麼。
看來,那什麼都不在乎的少爺,可還真有在乎的時候呢。
知道那無所不能的傢伙也會同他一樣鬧彆扭,不知為何教他感覺好了些。
他輕笑著提著水入了屋,鼕鼕端著湯碗,迎上前來,舀了一調羹,吹涼了送到他嘴邊。
「阿遠,這湯你嘗嘗。」
他張開嘴,喝下她送到嘴邊的熱湯,讓那溫潤的湯汁如喉暖胃。
「好喝嗎?會不會味不夠?」
「好喝。」他溫柔的笑看著她,「不會,這味很好。」
她見了,露出羞怯但開心的笑,又舀了一調羹給他:「我加了些姜,你多喝些,暖暖身子。」
「這湯不是要給宋應天的?」他好笑的提醒她。
她臉微紅,只道:「少爺的是少爺的,你的是你的,少爺的我剛已給他送去了,這碗是你的。」
易遠一眼瞧見小鍋裡的湯見了底,她為他留了這碗湯,卻沒為自個兒留著。
瞧著她緋紅的小臉,一顆心莫名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