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鼕鼕窩在他身旁,他臉仍有些臭,可出了城之後,她主動勾住了他手,易遠一怔,轉頭瞧她。
鼕鼕只羞看著他,悄聲道:「有些冷呢。」
見她小臉真的被風吹得紅通通的,他方緩下了臉,從後頭抽了條擋風的毯子,將她攬在懷中,把自己和她一塊兒包裹住。
「好點了嗎?」
她微笑點頭,偎在他身邊,把腦袋枕在他肩上。
他沒有反抗,只將大手繞過她的腰,將她摟得更緊。
他這行為,教她心暖,不禁從懷裡掏出小陶罐,趁他沒地方跑,挖出一些油膏,抓著他擱在她腰上的手,小心翼翼的替他被水凍得發僵的大手按摩。
察覺到她的行為,易遠一愣,垂眼只見她腦袋仍擱在他肩上,雙眼仍閉著,但她兩隻小手,確實在毯子下,溫柔的按著他的手。
那感覺那麼好,教他無法抽回手,只能任她揉按著。
他能聞到酸痛藥膏的味道,感覺她按著他的每一根指頭,從指間,到指節,然後是他的手背與手心,沒有遺漏任何一處,她將他手上每一處僵硬的肌肉,都給揉按了開來。
心,再一顫,熱又暖。
原本的慌與悶,莫名的,竟莫名就這樣,消散。
馬兒輕快的往前走,一路就這樣上了山。
不自覺的,他將臉貼在她腦袋上,看著前方,深深的吸了口氣,將她的味道,吸進心肺裡。
當她終於按完他整隻手時,才放了他手自己,把他在毯子外,另一隻抓握著韁繩的手也給拉了過來。
他識相的換手握韁,讓她繼續照顧他另一隻不岑曾被照顧的手。
她重複同樣的動作,那樣小心,如此溫柔,那般的眷戀,又依依不捨,那小小、小小卻無比貼心的照顧他,教他的心都化了開。
當她全部都按完了,他方反握住了她靈巧的小手。
她抬起頭,只見他垂眼瞧著她,黑眸深深的開口:「對不起。」
「為什麼?」
「我卻是……」他啞聲坦承。「在吃醋。」
「你不需要吃他的醋。」她凝望著他,真摯的道:「我愛的是你,嫁的也是你。秋捕頭,只是個客人。」
「你喜歡他。」他黑眸收縮著,沙啞的說。
「他是個好人,我當然喜歡他。」鼕鼕將他的手,壓在了心口上,小臉微紅的說:「可他人再好,也不是你,不是你,我也不要的,你懂嗎?」
「嗯。」他心頭一緊,將她小手握得更緊。
鼕鼕朝他微微一笑,握著他的手,將頭枕回他肩上。
易遠繼續駕著車,內心深處,知道自己願意就這樣和她過一輩子,他為她駕車,她為他按手,一起到老。
車馬轆轆向前行,轉過了最後一個彎道,終於來到了她取水之處。
可才剛轉過彎,他就瞧見前方山溪那兒,多出了間木屋。
易遠微愣,卻感覺到鼕鼕握著他的手,抬起了頭。
他停下馬車,低頭看她,只見她對著他笑,一點也不奇怪那兒多了間屋。
「這屋哪來的?」上回他銅她來取水,可沒見到這屋,可這才幾天,這屋子竟憑空冒了出來。
她仰頭望著他,微笑道:「這屋,是歐陽師傅他們,一起送你的禮。」
易遠微愣,「歐陽師傅?」
「還有工坊其他的工匠師傅與弟兄。」說著她起身,牽握著他下了車,「來啊,我們去瞧瞧。」
他愣愣的跟著她下了車,被她牽著往前走看,忍不住捏捏她的手,等她回頭時,困惑的問:「他們沒事兒在這兒蓋屋做什麼?」
「你進去瞧了就知道了。」她邊說變笑著把門推了開,然後推著他走了進去。
易遠一進門,瞬間愣住。
那屋不寬,但頗深,裡頭有新造好的塘池,還有大灶、蒸鍋、抄提槽,而在最深處,是和很大的水車,水車旁還有個裝著兩石輪的大鍋,鍋後有兩頭驢正在那兒吃草。
所有的器具、鍋爐,都是照他之前所設想的做。
那改良過的水車、那壓碾皮料的石輪,還有那懸掛在抄提池上,減少手持使力的竹簾,這兒甚至有著他重新設計過的焙紙磚台。
一切的一切,都精準的照著他要求的尺寸,用他所想要的材料製成,沒有分毫的差池。
「怎麼樣,你喜歡嗎?」鼕鼕再他身後,有些緊張的問。
「你怎麼……你哪弄來這些?」他訝然的回頭看著她。
當他轉過神來,當鼕鼕瞧著了他臉上的驚訝,和眼裡的欣喜,她心頭方落定。
他喜歡它們,她知道,她看得出來。
他交握著雙手,看著他微笑:「那日我瞧了你書,覺得你想的這些方法實在很好,不拿來用是可惜了,便拿去城東找歐陽師傅,問他這些若要做,能不能成。他看了大吃一驚,剛巧那時一些紙坊舊日的工匠也在他那兒喝茶,一聽便紛紛擠過來瞧,師傅工匠們七嘴八舌的對著你這書討論起來,我都還沒說能給多少工錢呢,他們已經開始分工要如何製造這些器具,有師傅當下就奔出去找了石匠和木工,幾位師傅全都比我還要熱切,對你的設計讚不絕口,你還沒提,他們已經急著問我,你何時要重開紙坊,我明說了咱們沒多少錢,不一定能將這坊做成,他們卻全都說,錢不是重點,這些砌磚台、大灶,造大鍋、水槽、蓋屋、架水車的活兒,他們都各有擅長,造這坊,不收錢。」
他啞口無言,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鼕鼕上前,撫著他的心口,道:「你那般待人,人也看在眼裡。你為他們賣臉,他們都知道、都曉得。你帶人帶心,敬老者、尊師匠,真要忙起來,還同他們一塊兒做活。坊裡的人都說,你一個少爺什麼樣的活兒也肯做,旁的人哪能不跟著動手?好些老師傅也說,就連你爹你爺爺,都沒你這般憂心,把他們都當成了自己人。他們敬你,比敬父母官更多,比敬你爹你爺爺更重。」
這話,教他心更熱,喉更緊。
鼕鼕瞧著他,柔聲再說:「阿遠,我知你喜歡造紙,你對這活兒用了心,我是你妻,無論你是同我賣豆腐,或者再來造紙,我都不在乎,可我希望你活得開心——」
「我只要同你一起,便開心了。」他告訴她。
她羞怯一笑,道:「我知道,可你要想,易家雖然重蓋了紙坊,但規模卻小了許多,所有老弱病殘,即便手藝再好,他們全都再不僱傭,你若重新開坊造紙,不只你自己開心,還能讓大夥兒都有口飯吃,這是兩全其美的事,何樂而不為呢?是不?」
易遠垂眼看著她,只覺喉緊心熱。
「你……真不介意?」
「當然不。」她搖著頭,撫著他的臉,柔聲說:「我是你妻啊,不管你是不是少爺,會不會與我一塊兒賣著豆腐,你都是我的天、我的地,我雷鼕鼕的夫君。只要你不遺棄,我就會當你的鼕鼕,永遠都當你的鼕鼕。」
那是他說過的話,他曾有過的要求。
他屏住了氣息,只有淚盈眶。
「阿遠,我愛你,生如此、死亦然。」她捧著他的臉,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唇,微笑悄聲承諾:「這一生,我只想與你,就與你,一起相守到白頭。」
這整間屋,都是她的心,她的意。
她不只想與他一起,還想他活得開心。
還以為就他愛得深,誰知她情也真。
難以自已的,易遠伸手擁抱她,將她深深緊擁,久久,無法鬆開手。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淚浸濕了她的肩頭,教她心疼又不捨。
待得他回過氣來,他方退了開,嗄啞的問。
「姓秋的一早來,便是與你說這個?」
「嗯,他來替歐陽師傅傳話的。」她瞅著他,心疼又好笑的道:「我本想過兩天,等所有的事情都上軌道了,再給你個驚喜,才瞞著你的,誰知你竟吃起他飛醋來……」
他微窘,滿眼的尷尬,啞聲再道歉:「對不起。」
她撫著他的唇,握著他的手,羞澀但溫柔的道:「沒關係,可我不愛你把自個兒折磨,你自個兒不覺痛,我在旁卻看了也痛。」
輕輕的,反握住她的手,他垂眼同她承諾,「再沒下回了,我以後,什麼事也同你說。」
鼕鼕揚起嘴角,露出甜甜的笑,道:「那你先同我說,這些器具要怎麼用,好不好?」
「當然好。」
他笑著點頭,心甘情願的牽握著她的手,帶她走遍整座坊,告訴她每一個器具是做什麼用的,如何操作。
鼕鼕笑著看他比手畫腳,親自示範操作那些器具,神采飛揚的解說著,知道自己這回做得沒錯。
他熱愛這個工作,而她熱愛看他認真的活。
然後,他回到她身邊,親吻她,將她緊擁。
她笑著伸手回報著他,知道自己此生,只要有他,便再無所求。
第14章(3)
深深的夜,雪悄悄的落。
暗夜裡,男人躺在床上,只聽得見懷中小女人的呼吸。
歡愛過後,她便力竭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