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是騎馬也沒乘車,師父這次自願讓她爬上寬背,背著外傷癒合、氣血仍不大足的她朝皇宮方向直馳。
然後實在飛得太快,師父長勁不歇,輕身功夫竟較以往不知高上幾層。
待他們抵達宮中,她兩個肉包子還完整地拿在手裡,表情傻怔怔。
結果包子被師父取走,再塞進她手裡時又變得溫燙燙、香噴噴。
「不是肚餓?快吃。」見她一直緊盯他的掌心不放,努力要看出端倪,南明烈倏地撤手,面色沉凝。
「嚼?喔……」戀戀不捨收回眸光,絲雪霖這才大口地啃食肉包,邊跟在師父身後徐步踏進某座宮院。
經過園子時,她瞥見師父隨手扯了一片沾著薄雪的長青葉。
沒刻意放輕腳步,氣息亦未隱去,他們的到來很快引起禁軍護衛和守夜宮人們的注意。
「烈、烈親王爺……王爺您這是……」
「王爺子夜進宮,那個……可、可是奉召進宮?」
白日在泰元殿發生的事,好巧不巧全被躲在大殿後頭小間裡摸魚偷懶的三名小公公們覷見,三張口私下這麼一傳,到得晚間,整個皇宮幾乎傳遍。
被認作已遇難身死的烈親王突然進宮,不回來便罷,一回來就趕上皇上遇刺。
而皇上遇刺是幌子,主要目標是那個未過門的烈親王妃。
據說烈親王一怒為紅顏,不知把戲怎麼變的,只一招,僅僅一招,幾名假扮刺客且武功真的挺高強的宮人們,眨眼間小命全被端了去。
神的是,皇上衝著烈親王只敢大聲咆哮,啥事兒都辦不了。
因此此時禁衛和宮人們見到南明烈出現在太子寢宮,一身黑袍如流墨,銀灰散發晃蕩出近乎妖野的流光,膽小的已跪了一地,勉強能說話的,聲音乾乾巴巴,還得低首邊說邊隨他前進的步伐往後退,沒誰敢上前櫻其鋒。
……是說她家師父有這樣可怖嗎?
跟隨男人腳步,絲雪霖把最後一口肉包塞進嘴裡,嚼嚼嚼,再嚼嚼嚼,恍惚望著那道挺拔清俊的身影。
那銀灰散發柔光勝雪,與他寬闊肩背互襯,怎麼都好看,且耐人尋味得很,看著看著,她都好想再撲上去。
欸,停!不能再胡思亂想!
她得先弄清楚師父心裡想些什麼才是正理。
他故意扮冷臉不理她,卻還是擔心她傷著、餓著,她得穩心,不能又被師父的美色迷惑了去。
另一邊,宮中消息遞得飛快,他們剛長驅直入進到太子寢宮的內殿,外邊已傳來「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的宣聲。
宣聲一起,宮人們自是跪了一地,整座太子寢宮燈火通明,而外邊,禁衛軍已裡三圈、外三圈將宮院圍個水洩不通。
絲雪霖倒沒想到十二歲的太子殿下生得如此俊俏可愛。
不知是未聽聞白日在泰元殿之禍,抑是對他的九皇叔當真喜愛,睡夢中被吵醒的太子見到南明烈很驚喜地咧嘴笑,不顧宮人們阻攔,一下子就跳到他九皇叔跟前,粉離玉琢的臉蛋仰得高高。
結果南明烈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小小太子已被一名有武功底子的老宮人抱走,退退退,退到疾步踏進內殿的帝后身側。
「你還想幹什麼?!」帝王盛怒,面上卻滿滿驚懼之色。
南明烈清冷道:「這句話當由臣弟來問方是。今夜,大批羽林軍埋伏在烈親王府四周,京畿帝都,首善之區,皇兄佈置那麼多軍力,試問,皇兄意欲為何?」
絲雪霖氣息微窒。
原來她方才沒看錯。
伏在師父背上飛過高高低低的千家屋瓦,她儘管怔怔然抓著兩團包子,眼角餘光仍瞥見暗巷中那一坨坨的黑影和刀光,她在師父耳際嚷著,師父直直往前飛馳,根本不理她。
其實師父心知肚明得很啊。欸,真不跟她說是怎樣?
既然夜闖宮中,那烈親王府的危勢必然有解。
握了握有些汗濕的手,她悄悄吁出口氣,穩心去看。
昭翊帝嘴角一扭,似發僵,說話艱難。
南明烈薄唇勾了勾。「若臣弟推測無誤,皇兄是想利用眾人熟睡之際來個奇襲,發動的時辰最好在丑時末、寅時初,打得人措手不及,最好是將烈親王府全給滅了,再說是盜賊闖進帝京橫行,將事推得一乾二淨,如此最好,是嗎?」
約莫是絲雪霖瞪人的目光太狠,昭翊帝不禁朝她瞥了眼。
這一看,皇帝又驚得臉色慘白。
明明被「刺客」砍中一刀,他親眼目睹,不會有錯,他看到她半身血污苦苦支撐,後來根本站不住了……白日裡那樣大量失血,怎麼可能才到中夜,她已活跳跳又跑進宮裡來?!
全是因眼前這個令他恨得牙癢癢的好九弟嗎?
唯朱雀尊,身烙火焰,神火不熄……開泰繼統者,只有他南明烈才是真龍嗎?
「你到底還想幹什麼?」他不甘心、不甘心!
南明烈未答話,卻將適才隨手摘得的一葉置在唇間,徐緩吹起。
葉笛一催動,昭翊帝后與幾位心腹宮人們全一頭霧水,眾人想以不變應萬變,皆不敢輕舉妄動,動的人僅有一個——十二歲的太子殿下。
「……殿、殿下?」、「殿下您要去哪兒?」、「齊兒?齊兒?」
太子殿下直挺著小小身板,垂在身側的兩臂動都沒動,兩眼平視,面無表情,就這麼沉靜堅定地往殿外走。
宮人們不敢強加阻攔,全跟在他身後,待昭翊帝后頓悟過來已然遲了——
「快!抱住太子,別讓他再走!快啊!」
皇后驚聲尖叫的同時,走出寢宮的太子來到園內錦鯉池畔,這隆冬飛雪的,小太子毫不猶豫地一腳踩進池中,「澎」一響濺起大水花。
情勢自然亂上加亂,宮人們忙著拉起太子,還得照看突然昏厥過去的皇后。
昭翊帝子嗣不興,除太子殿下,僅在三年前由容貴妃誕下一名小小皇子,其餘妃嬪所出皆為公主,但即便是公主,也不過五名。
南明烈這一招確實令帝王驚得三魂少七魄。
「今日令其跳湖,明日令其懸樑,皇兄能有多少孩子供臣弟玩樂?」撤掉葉片,他清冷嗓聲似笑非笑,狠戾氣味藏在一身清澈中。
太子被救起,昭翊帝表情狂亂、腳步踉蹌地撲去孩子身邊,大喊著召太醫。
南明烈道:「皇兄放心,齊兒僅是睡沉,待明日第一道天光照進便會醒來,只是烈親王府外的埋伏不撤,齊兒這次能睡醒,下回可就難說。」
「南明烈!」怒極驚極,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束手無策。
「自與皇兄重逢,皇兄總一再問我到底想做什麼。臣弟也說,待想妥自會告知,眼下我是想妥了。」南明烈把玩指間的葉子,淡笑——
「臣弟還想繼續當這個烈親王爺,沒打算要皇兄那張龍椅,事到如今,誰坐在龍椅上都無甚差別,要操控一個帝王實也容易,不是嗎?」
聽進昭翊帝耳中,就是他南明烈要當幕後操控整個王朝的那隻手。
若南明烈不死,那他以及他後代子子孫孫即便登上皇位,也永遠受控於人。
「瘋了……你瘋了!走火入魔,你瘋了!」倒是罵人的人比較像瘋子。
南明烈揚眉,眉間疏離冷峻,上彎著唇——
「莫忘,是你逼我的。皇兄。」
「朕逼你?朕逼你的?呵……哈哈哈哈——」狂笑一陣,皇帝目中淬著惡意。「南明烈,朕的好九弟,哈哈哈哈,你以為那『血親之血』是誰的?朕的血嗎?非也非也……」搖搖頭。「北溟雙國師……那對姊弟說了,要對付你,設陣的『血親之血』與你的血脈必須更親近才行,越親近,設陣威力越強,你且說說,除朕以外,這世上與你血緣親近的,那人是誰?是誰?!」
南明烈俊顏沉凝,瞳中宛如覆上一層冰。
昭翊帝咻咻喘著,仍咧嘴笑開。「那人此刻就在慈寧宮安養呢,『血親之血』亦是她甘心情願給出的,放了滿滿一碗啊,朕的好九弟要是不信,盡可去問。」
第12章(2)
太子寢宮中靜得可怖。
宮人宮女們大氣都不敢喘,連一旁照顧皇后和太子的幾個亦都輕手輕腳,害怕弄出點聲音會招來大禍似。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而今帝王一怒……又要血流漂杵嗎?
「今日在這內殿的宮人宮女們,皇兄打算全殺了嗎?」南明烈淡淡問。
「什……什麼?」
昭翊帝未及反應,跪了一地的宮人宮女們已瑟瑟發抖,哭聲細碎滲出。
南明烈環顧眾人一眼,平聲靜氣道——
「勸皇兄還是別殺了,總不能臣弟進宮一趟,皇兄就殺一批人,往後臣弟仍會時不時進宮探望母后、探望皇兄皇嫂,與齊兒以及其他幾個皇侄和皇侄女們玩耍,屆時皇兄若把內廷服侍的人全殺盡,可要遭天下人非議。
今夜言盡於此,望皇兄有所定奪,臣弟告退。」
「南明烈——」
絲雪霖跟著師父跨出太子寢宮大門時,有東西從後頭砸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