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抖顫的看見鳳力剛,快步從另一邊走來,問:「你在做什麼?」
幾乎在那瞬間,她才有辦法呼吸,不禁朝鳳力剛靠近,當他伸手握住她時,她自然而然的回握,尋求他的力量與支持,但屠震仍抓握著她另一隻手臂,緊抓不放。
「只是問她一點問題。」屠震抿著唇,瞇眼回答。
「你弄痛她了。」鳳力剛看著他,微笑出言提醒,兼警告:「放開她。」
這句話,讓他看向自己抓在她手臂上的手,然後再次對上她因疼痛淚濕的眼,似乎在這時,那個男人才發現自己有多用力。
他瞬間放鬆了力道,但還是沒有鬆手,只是瞪著她。
「阿震,把你的手放開。」鳳力剛開口再說,聲音比之前更冷,警告的意味更深。
「桃花應該教過你,什麼叫禮貌。」
這一句,讓屠震一僵,眼角抽緊,雖然看得出來他不是很甘願,但眼前的男人,緩緩的放開她,收回了手,只是他雖然收了手,卻仍一臉冷的杵在原地,沒有讓開。
兩個男人,就這樣一左一右的將她夾在中間,僵持著。
緊繃的氛圍,瀰漫充塞在空氣中,讓她難以呼吸。
見他不動,力剛開口再催促:「很晚了,你應該回你的房間睡覺,有什麼問題,明天再問。」
屠震還是沒有動,臉色奇差無比。
鳳力剛嘴角笑容微僵,感覺到他的不爽和隱隱加深的怒氣,她連忙在他再次開口前,收緊和他交扣緊握的手。
那讓他看了她一眼。
「不要。」
她無聲要求,沒有開口。
只一眼而已,很神奇的,他竟然懂了她的意思,他挑起眉,然後妥協,在那瞬間,閉上了嘴。
那,讓她心頭驀然再一顫。
他眼裡,染上了一點溫柔,那給了她勇氣,她吸了口氣,收回視線,轉過頭,看著左邊那個年輕的男人,她欠他一個答案。
她的手臂,還在隱隱作痛,但那只代表,他有多麼在乎這件事。
她不怪他,而且她清楚,這個人有權知道,麥德羅做了什麼。
所以,她開口,告訴他,自己所知道的。
「沒有了。」夏雨聽見自己的聲音,也在同時,看見他眼中的不信。
她看著他,瘖啞的道:「就我所知,目前還沒有,第三個。」
「怎麼可能?」鳳力剛一愣,問:「他不是在販賣複製人?」
她看他一眼,回道:「複製的技術並不複雜,隨便一個大學生經過指導,加上適當的器具,都能做到,那就和做試管嬰兒差不多。」
「人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含有我們之所以為人的基因。」夏雨拉回視線,瞧著屠震,解釋:「但若要複製出一個成年人的複製人,就得以核轉置的技術,用成年人的成熟單細胞,取出細胞核,將本體成熟的細胞核置入另一個被取出核的卵細胞中,用電擊讓它們融合,再以化學方法,啟動細胞分裂,並讓其成長為胚胎。」
偌大的漁船,在大海中搖晃,狹隘的廊道中,只有她的聲音輕響。
「這和精子與卵子結合的胚胎,完全不同。這個階段,不是那麼簡單容易,這種人為強制重新將已經成熟的細胞,再次程序化的過程時間太短,很容易讓基因表面出現瑕疵,所以就算在這個階段很幸運的成功了,胚胎順利成長為個體,被複製出來的人,也會因為基因瑕疵而有問題,大部分的人,身體上會有缺陷,無法存活太久。」
她小心的挑選字句,和屠震解釋。
夏雨注意到,他眼裡沒有疑惑,這個人清楚她在說什麼,忽然間,她瞭解到,他其實很清楚這整件事的過程,這個叫屠震的男人,曾經仔細研究過,什麼叫做複製,也知道什麼叫做基因瑕疵。
在那一秒,一個念頭閃過,她強行壓下,只繼續鎮定的說。
「你想得沒錯,麥德羅不只做了你和肯恩,他將這整件事,取名叫繁星計劃。」
看著那個陰鬱的男人,夏雨道:「取名繁星,是因為,他根本無法完全控制這整件事,他沒有辦法確定,誰能撐過來,誰沒辦法,他只是讓手下的人,大量的去做這件事,當你在野地裡撒出一把種子,總會有一兩個健康的撐下來。」
聞言,屠震一僵。
「我後來才發現,他做的不是科學,是賭博。」她看著他,告訴他:「你和肯恩,是個奇跡,沒有別的了。」
就算曾經有,也都死了。
這是她沒有說出口的話,但他們全都清楚曉得。
狹隘的艙廊裡,一片沉寂。
「妳確定…… 」屠震下顎緊繃,沙啞的開口:「他在肯恩之後,沒有再試?」
她舔著乾澀的唇,再道:「有,但沒有成功的,你看到肯恩現在的狀況了,麥德羅在十幾二十年前受了傷,變成了殘廢,無法親自做實驗,克雷在他的指導下試過很多次,但只有肯恩意外的成功了。那是意外,而不是科學,因為他們無法用同樣的程序,重複做出一樣的結果。他後來對外宣傳的複製技術,其實只是和我一樣的試管嬰兒,他們製造那些孩子,挑選基因和本體相近的,出生後確定不會和本體出現排斥反應,就養大他們,再出賣他們的器官。」
說到這裡,她感覺暈眩想吐,恍惚中,又看到那些無辜死去的孩子。
「健康的,就留下來,養大,等著被宰割;不健康的,就安樂死,或者…… 拿來做活體…… 」
「妳怎麼能忍受這種事情?」屠震憤恨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殘酷的質問,如刀一般,狠狠戳在她心上,讓她搖搖欲墜。
夏雨張嘴欲辯,卻找不到聲音,但身後的男人,扶住了她,替她開了口。
「她就是不能。」鳳力剛沒好氣的瞪著那臭小子,道:「所以才會在這裡。」
這個男人支撐著她,不只用身體,也用心。
熱淚蓄積在眼眶,她心口緊縮著,強迫自己繼續站著,面對臉色難看的屠震,張嘴道:「一開始,我並不知道,知道後,我也無力改變,直到現在…… 我並不…… 並不以我的愚昧和盲從為榮,我只想要修正錯誤…… 」
「但現在,他有了身體。」屠震指出這個事實。
她瑟縮了一下,但身旁的男人,更加握緊了她的手。
深深的,她再吸一口氣,啞聲道:「在那個當下,我只想得出這種方法,那是唯一…… 能讓肯恩活下去的方式…… 」
屠震知道她說的是對的,這個女人只有一個人,她盡力保全了肯恩,即便那違反了肯恩的意志。
她若沒這麼做,麥德羅一樣會換身體,把老舊殘破的身體拋棄,讓肯恩直接死去。
他無法認同她,但也無法僧恨她。
走廊上昏黃的燈光,映照在她蒼白的臉上,他握緊了拳頭,再問了一個他其實也知道答案的問題。
「他會重新再開始試,對不對?」
他沒有講清楚,但她知道他在問什麼,現在麥德羅雖然有了健康的身體,但一個,是不夠的,對那個男人來說,永遠不夠,畢竟備份永遠不嫌多。
夏雨鼓起勇氣,看著屠震,和他承認:「對。」
屠震沉默著,表情緊繃。
她以為這個男人會再次責怪她,但他沒有,只是開口問。
「妳打算將肯恩和他換回來?」
「對。」她點頭。
他神色陰鬱的看著她,然後深吸了口氣,點頭,輕輕吐出一個字。「好。」
說完,他退了一步,跟著終於轉身走開,消失在廊道盡頭的黑暗之中。
直到他完全消失,那伴隨著他而來的無形龐大壓力,才跟著消散。
幾乎在同時,她感覺雙腿一軟,一時間,有些不穩,但一隻鐵臂撐住了她,將她摟進溫暖的懷抱裡,再順勢將她抱了起來。
夏雨攀著那男人強壯的肩頸,喉頭緊縮。
她應該要抗議,但她沒有力氣,而且她需要他,她哽咽的閉上眼,將小臉埋進他的頸窩,將他熟悉的味道,吸入心肺之中,終於和自己承認。
她需要他…… 很需要他……
一月盈然,懸在闐黑無垠的深海之上,輕輕掛在堆高的雲邊。
柔軟的月光,替遠處海上的雲,鑲了淡淡的銀邊。
鳳力剛將她抱上了甲板,讓她呼吸新鮮空氣。
在快速行駛了幾個小時之後,開船的人已經放慢了船速,讓這艘遠洋漁船,在平穩的海面上,緩緩前行。
除了基本的兩三盞燈火微亮,甲板上的燈都被關掉了,不再和之前那般,通明如白晝。
他抱著她,坐在船側的木箱和魚網及浮球之間,一個不會太亮,也不會引人注意的地方。
懷中的女人,將小臉埋在他肩頭緊攀著他、依靠著他,無聲掉淚,那熱燙的液體,浸濕了他的肩頭,灼燒著他的胸膛,讓他心口緊縮抽痛。
明明平常舌粲蓮花,但此時此刻,他卻找不到任何足以安慰她的話語,所有安慰的字句,在這個時候,都像是笨拙的言語,都莫名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