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很擔心你,已經連著好幾日都沒睡好吃飽了。」水朝陽不是危言聳聽,僅是將事實說出來。
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大哥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他最在意的生意也不做了,許多事情都擱著不理,皓月樓裡等著他過目的帳冊多到沒地方堆,可大哥堅持一切等找到嫂子再說。
大哥對於嫂子的感情不言而喻。他們當然看在眼裡,但錯的是水明月自己,就算她真的想勸余美人,也無立場勸起。
「他若真擔心我,為何要做出這樣的事?」口氣中已經少了忿忿不平,她只是怨他,怪他如此傷她的心。
他陷她於不義,教她如何面對她的家人?那些始終相信她的話,相信一切都將會沒事的分號掌櫃,她要如何告訴他們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竟是她的夫君?
他背叛的是她的信任和真摯的感情,她無法輕易原諒他。
所以她躲起來,躲在艷城裡,深信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在驕陽樓她不怕被找著,更不用擔心隨便跑出去會流落街頭,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因為現在她吃飯可不是只為了自己一個人吃。
「大哥只是不明白對嫂子的感情究竟到何種程度,才會鑄下大錯。」水朝陽分析給她聽,不像是要替水明月說情。
「什麼意思?」向來聰慧的余美人竟不解她的意思。
「嫂子愛大哥,是吧。」這是肯定句,但水朝陽的神情明顯是要她的親口回答。
突如其來的問句使得余美人嬌柔粉嫩的臉泛起紅霞,整個人看上去終於比較有氣色些。她扁著嘴,一開始還不打算承認,磨蹭了好久,才幾不可察的頷首。若不是掏心掏肺的愛他、又怎麼會對他做的事情難以原諒釋懷。
「大哥也是,只不過他太晚認清事實,才會認為自己這麼做沒有錯。」水朝陽有武功底子,側耳聽見腳步聲,趕忙起身來到窗邊,銳利的眸光一掃,隨即關上窗,不讓任何人得知余美人在她這兒。
余美人也捧著肚子往裡頭靠,她們早有默契,只要有人靠近驕陽樓,她便會避到二樓去,那裡有只水朝陽使用的檜木浴桶,她可以躲在高大的浴桶後,確保自個兒的形跡不會暴露。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余美人漏聽水朝陽的話。
隔了一會兒,水朝陽才道:「沒事,大概是經過而已。」
余美人這才安妥緊揪的心,也不敢再靠窗而坐,改坐到離窗子最遠的椅凳上,舉手投足問除了她慣有的淡雅貴氣外,還多了輕柔。坐下時她忘了水明月不在身邊,仍伸手想扶著他坐下,隨即後知後覺的想起現實,孤零零僵在半空中的纖細小手讓這幅美人倚坐的景象更突顯了寂寥。
水朝陽見了,福泰的身軀走向她,伸手扶著她坐下,並繼續剛才未說完的話。
「我想嫂子應該也知道大哥娶你為的就是余家。」
水朝陽動作親切,口裡卻吐出傷人的事實,余美人像是狠狠的被甩了一個巴掌,可無力反駁。以往便已知曉的事實,現在聽來卻讓她感覺難堪,她原以為自己不在意,但是心中那股沉痛的撕裂感卻是那麼的真切無法忽略,需要好幾次深呼吸,方能強壓下快窒息的感覺。
她連欺騙自己不心痛的法子都沒有。嫁入水家初時,她並不在意的,原來愛上一個人要付的代價是這麼的深。
余美人自嘲的笑了笑,沉浸在濃濃的哀傷中無法自拔。
「不過那只是一開始。」水朝陽依照自己說話的步調,聽起來像在賣關子。
螓首仰得高高的,濕潤的眸子重新燃起光芒,余美人屏氣凝神等待她的下文。
瞧見她滿臉的期待,水朝陽的倒三角眼微瞇,一瞬間好像在她身上看到萬丈的刺目光芒。
愛情讓人變成真正的傻子呀!她暗忖。懷疑自己還沒說嫂子已經期待成這般,如果她說了真不知道會是怎生的情況。
「我很清楚大哥,若不是對嫂子有情,大哥是不會處處讓著你,聽你的話的。」水朝陽替她撩起散落的青絲塞到耳後,終於露出淺笑,「至少我從未看見大哥那麼寵一個女人。」
「你的意思是……」他也愛她嗎?
「嫂子也是聰明人,有些話點到就好。」水朝陽故作神秘的笑笑,其實話意已非常明顯。
如果他真的愛她,又怎會——「如果他的所作所為是對我的感情象徵,那還不如……」
「嫂子,「緣分」這二字寫來簡單,可實際求得是很難的,何必出言打散?大哥或許是錯了,可就朝陽看來他已經反省,知道自己犯下的錯誤不僅傷害到嫂子,同時亦帶給他自個兒很大的傷害,嫂子或許一時無法原諒大哥,可千萬別一概抹滅了大哥曾對嫂子的好。」
水朝陽一席話說完既不偏袒水明月,也不幫她,完全中立的立場。余美人也知道是自己即將說出口的話過重了,心裡頗感激水朝陽阻止了她。
沒錯,他究竟是疼她的,雖然他做出的事情……
「嗯。」發出沉思時慣有的單音,余美人的眼神逐漸清明。
有些事情,她如果不好好的思考,是不行的。
夜深,又黑又沉。
艷府水家裡屬於少爺和少夫人的房內,自從少夫人離開後便沒有亮過燭火,因為余美人是在艷城失蹤的,所以水明月堅持待在艷城,如今他回來了,立刻差人點亮整個房間,即使夜深,即使他要休憩都不願讓燭火熄滅。
他不希望她看不清回來的路和地方。
明亮的屋內放眼望去沒有任何的變動,所有物品的擺設都還停留在余美人離開的那一天,就連她替尚未出世的孩子縫繡的新衣,也還擱在桌子上,這問房的時間好似停在那日不曾推進過。
水明月就倚在她替他等門的虎皮交椅上,推開窗扇,視線緊盯著屋外,深怕漏了夢中那道白淨的影子。
他想起往日妻子替他等門的景象,那時每當回房總讓他的心情輕鬆,緊繃了一天的神經舒暢,但他從未想過為他等門的月她是做何感想,如今他是深刻的體會到了。
如此既擔心又期待,同時還夾雜著淡淡的惆悵,假使他晚了,她定會擔憂他的安危,無怪乎他每晚回來,她總帶著一臉鬆懈的神情,彷彿她恨不得能跟著他出門,知道他是平安的。
她將一顆心緊緊繫在他身上了呀!
就像現在的他一樣,滿心牽掛的是她,卻又無能為力。
「美人……」他瞅著天際一輪銀白的玉盤,決定起身到前院去看看為她栽種的曇花。
時節已過了花期,徒留一片綠葉獨自垂落凋零。
有月無花。
就像現在的他們,有他,便無她。
中秋的明月如此美麗,卻照不到開花時辰僅只片刻的曇花,是否她就如這又名月下美人的曇花,不到下一個花季不會再出現?
可到時,便無中秋的月。
是否他們之間會就這麼走下去——永遠的錯過彼此?為自己可怕的想法打了個冷顫,他拉緊身上披著的綾羅罩衫。
他不願永遠獨自觀月或賞花,只盼她能偎在他身畔。
以往總是有她在身邊,失去了才知道早已習慣不能沒有她的日子,沒有她,就連呼吸的方法都不同了;少了她,他連何以需要吃東西都無法解釋。她不在,任何事都不需要了。
垂落在身側的大掌捏成拳頭,握得死緊。
「只求你回來……」懊悔的低語無法傳達到她耳中,他只盼望上蒼聽得見,這一生他願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換,只求能實現這個願望。
人家說醉過方知酒濃,直到現在,愛過他才知情重。
可一切……是不是太遲了?
第10章
中秋的隔日,太陽還未升起,水明月已經來到艷城。
倍大的艷城才剛卸下一晚不熄的燈籠燭火,今日照例不對外營業,能進出的除了在艷城工作的奴僕丫鬟外,敞開的大門只為迎接他們的少夫人。
矯健的步履邁向皓月樓,水明月刻意隱瞞了心裡的沉重,要自己打起精神。
或許她今日會回來,那麼他決計不能讓她看出自己的頹廢喪志,必須用笑容去迎接她,就好似她每晚待他回房後給的撫慰笑容。
打定主意後,他欲先打理自己一身的頹靡,於是順手招了個丫鬟想差遣她去燒水。
被喚住的丫鬟突然一臉驚愕,怯懦的福了個身。
水明月發現她手上捧著一隻托盤,好奇的問:「你要將這些食物送去給誰?」
「是、是小姐。」丫鬟穩著聲音回答。
「朝陽?」掃了眼托盤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甜品,水明月蹙起眉,「她不是不愛吃甜的?」
「小姐最近改了胃口!」丫鬟急急的應道,反而給他一絲欲蓋彌彰的感覺。
改胃口?他又不是不瞭解自己的親妹子,如果她真有可能改胃口,要她少固執點就不是難事了。
隱約察覺不對勁,水明月多看了丫鬟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