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很多作品是我最意氣風發時畫的,但當時嫌它們不夠好,所以一直沒有展出。」
寧曦著迷的看著那些畫,說:「怎麼會呢?每一幅畫都好精采,閃閃發亮的,讓人看了不禁要跌入你的世界當中。」
寧曦眼角瞥見了牆邊的一堆小幅畫作,一時間被吸引了過去。「咦!那一堆是什麼?」她好奇的伸手探去。
寧曦一幅幅翻著,原來是一些小幅的人體速寫。
大部分是以局部描寫為多,像是眼睛、手、嘴唇、鼻子等微小區塊的展現。畫面雖然不大,但每一個細節的變化卻拿捏得恰到好處,彷彿只需要這一些局部,就能勾勒出模特兒的整體姿態。
她伸手翻開最底層的畫作,心裡頓時明白了這些畫作的模特兒是誰。
畫者與模特兒之間就像是完美的絕配,畫家筆下的她沒有多餘的線條,模特兒一絲未著,擺著各種姿態,時而嫵媚,時而天真,無一絲做作。
她知道如果不是兩人有著默契,這幅作品是不可能這麼完美呈現出來。
她一方面讚歎著程遠繪畫上的天分,卻又惋惜他就這樣放棄自己的退出畫壇,另一方面則是羨慕畫上的人竟能夠讓程遠如此傾心,讓他的天賦毫無保留的發揮到極致,低頭比較一下自己的「女人味」,都還不及她的萬分之一呢。
程遠看見了寧曦眼中蕩漾著淡淡的憂傷,明瞭她有著能夠看透畫作的聰慧,便知她此刻心裡肯定很在意畫作背後的深刻柔情。
他溫柔執起她的手,眼神中充滿誠摯的向她解釋:「我帶你來並不是要惹你傷心或是難過,我只是希望能透過我的作品,讓你知道這些我過去的一部分,我想向你坦白我的過去,是因為我很認真的對待我們之間的感情,所以我希望我可以對你毫無保留、毫無隱瞞,決定不再受過往的牽絆,能夠和你一起走向未來,我知道你很在意畫中的女人是誰,雖然我曾經被這些牽絆住,但自從遇見你開始,這些都已成為過往雲煙,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我的用心。」
寧曦聽到他突如其來的告白,心裡起了一陣感動,點了點頭,鼓勵程遠繼續說。
第4章(2)
程遠看見寧曦對著他笑,這才放下心鼓起勇氣娓娓道出自己與席蔓妮相識的那段時光……
那時他們都還是年輕充滿衝勁的學生,大家雖然來自於不同科系,但對於藝與美卻都擁有相同熱情,也因為這股不約而同的熱情,才能夠讓他們彼此認識。
當時的他在國內已小有名氣,更是國內外各藝術競賽常客,可說是台灣畫壇中最被看好的新生代畫家。
而畫中的模特兒——席蔓妮,在當時則是珠寶設計界中的明日之星,她所設計的珠寶首飾曾受到歐洲王室貴族欣賞而聞名,許多知名品牌正等著她畢業之後將她招攬過去。
記起第一次遇見她,她就像是被人捧在掌心裡那閃閃發亮的紅寶石般,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是那麼耀眼奪目;她炯亮有神的眼,對於眼下的每一件事都閃動著好奇與衝勁,只要有她在的地方,那銀鈴般的笑聲總能夠感染每個人,所有的人是那麼的喜歡她,想要與她親近。
自然而然的,他與席蔓妮也因為彼此的才華而相互吸引,很快的就成為人人稱羨的一對。
可惜當時兩人一心一意想要朝自己的舞台發展,並沒有花時間瞭解彼此,雖然當時兩人是真心相愛,但個性上的差異與溝通不善,造成了許多誤解和爭吵。
但他還是非常愛她,就算她無理取鬧或耍小性子,心高氣傲的他仍是願意為她隱忍退讓。
不過,最終他們還是分開了,壓垮他們感情的最後一根稻草並非蔓妮的任性,而是她父親對蔓妮的期望。
蔓妮的家族在歐美從事精品設計的經營,一直以來她父親就希望在珠寶設計上有著驚人才華的蔓妮可以承接家族事業,自然對於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傻小子絆住了蔓妮的前途頗有微詞。
在他們畢業的前夕,蔓妮的父親為藝術協會裡的成員舉辦一場私人晚會,美其名是為了祝福大家離開校園後可以展開新一段人生,實際上卻是利用晚會的借口找他「懇談」。
言談間,蔓妮的父親不斷暗示他是蔓妮事業發展上的絆腳石,更提出希望他畢業後不要再和他女兒往來的要求,而且對於他窮酸不起眼的藝術家身份,更是毫不留情的羞辱一番。
對他來說那些話其實並不構成什麼問題,只要蔓妮願意等他一段時間,他相信以自己的才華必定能在藝術界中佔有一席之地,到時候蔓妮的父親應該會因看到他的成就而接受他才是。
萬萬沒想到在舞會過後沒多久,蔓妮就提出與他分手的要求。
蔓妮對他哭訴父親強逼她一定要去歐洲投入家族事業,雖然覺得委屈無奈,但她卻無力反抗父親的決定。
但她堅決表示自己一定會等他,也和他立下約定,在兩人都完成自己夢想的那時,再攜手步向紅毯。
那一日蔓妮流下感動的眼淚、頻頻點頭的那一幕都還歷歷在目,卻沒想到過了幾個月之後,竟傳來她與珠寶商訂婚的消息。當時的著名雜誌和報紙都刊出了以「珠寶設計才女與年輕商業鉅子共步紅毯」為名的世紀婚紗照。
程遠在得知消息的當下,彷彿讓人惡狠狠的從後腦勺重擊了一棍,一瞬間血液凝結停滯,眼前一片昏暗,原本還不願意相信的他,在逼問了蔓妮身邊所有的朋友,得到她真的將要結婚的事實後,這才恍恍惚惚的將撕得碎爛的雜誌拾起。
照片裡蔓妮一襲雪白蕾絲婚紗曳地,佩戴著簡單又大方的紅寶石項鏈作為配飾,襯托出她清新又熱情的個性,她與未婚夫深情款款的對望,像是一把利劍,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硬生生刺入他的心。
那時候他才明白,原來蔓妮說愛他的才華是假的,喜歡他的笑容是假的,發誓過的真心是假的,原來她打從心底並不願意與一個學藝術的窮小子在一起。
之後他荒唐度過了數個月,整日在夜店酒池裡流連忘返,醒來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
當時倪逸遠總是將喝得不省人事的他默默扛進藝廊,陪他度過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這段時間,倪逸遠從不多問什麼。
直到有一天程遠在酒醒後,毅然決然拋棄藝術家的身份與過往,抱持著對蔓妮的憤懣與不諒解,帶著一股不服輸的決心,立誓要在設計界闖出一片天。
現在,他實現了他對自己的諾言,在短時間內即在國際間打出了名號,他所承接的設計案幾乎以國際品牌為主,跨足的領域廣佈各行各業,商業足跡更橫跨亞歐美非等地。
在旁人看來,能夠站上商業設計界頂端的他儼然再成功不過,但有時不經意的在設計雜誌報導上看到蔓妮的消息時,仍會讓他想起過去那段不堪回首、心如刀割的感覺。
寧曦專心聆聽著他的故事,她好高興程遠能夠這樣毫不隱瞞的告訴她過往的一切,但這段令程遠痛徹心肺的過往,卻也讓她眼裡閃著不捨與憐惜。
程遠明白寧曦對他的心疼,但他只投以淡淡一笑。「別這樣,對我來說,在我遇到你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不一樣了。」
他輕輕摟著寧曦,想要告訴她自己何其幸運的能夠與她相見。
「以前我害怕傷口揭開的那一刻會很痛,所以一直避而不談,任何想要關心我的人都被我拒於千里之外。過了這麼多年,外面的傷是看不出來了,但勉強癒合的傷口仍在裡頭化了膿。但現在不一樣了,你聰穎慧眼清澈如鏡,一眼就看見了我,現在能向你坦白過去,心裡已是無比踏實,這樣以後我再也不必獨自面對了。」
寧曦對於他這番發自肺腑的告白既心疼又感窩心,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再早點遇見他呢?至少可以陪在他身邊,不要讓他獨自經歷這麼多苦痛與掙扎,還被迫放棄他最愛的繪畫。
在看過程遠的作品之後,她更堅定相信程遠的才華不應該就此被埋沒。雖然程遠口口聲聲說自己早已成為設計人,就算是再重拾畫筆,也只是為了完成設計的方案,不會再像從前一樣將藝術創作當成一生的職志。
但她仍不死心的想,無論如何她都要想辦法讓程遠繼續創作,並非一定要走向經營買賣,她只是單純的認為,那樣的世界才是能夠讓他忘卻煩憂、讓他開心的桃花源地,絕不能讓他就這樣放棄繪畫這件事……
自從那次從程遠的別墅回來後,寧曦就不斷要程遠重拾畫筆投入創作。
就算是假日約會,她也會拉著他去美術館、博物館之類的地方看展覽,就是希望藉此激起他創作的動力。不過從程遠仍埋首於工作的情況來看,寧曦的努力似乎成效不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