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公辦,犯了法就該秉公處理,不能有所謂的法外施恩,否則人人都知法犯法,心存僥倖的惡人會越來越多。」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做了錯事就要勇於承擔。更何況她與丁府情分已了,再無瓜葛。
「好,我聽你的,前塵往事已隨流水去,我們找個良辰美景放紙鳶去。」聽娘子言,大富大貴。他娘說的,而他一向是孝順的兒子,絕對聽從母意。
「紙鳶?」不是在商討江蘇弊案,怎麼一下子又跳到玩樂上?他又把人搞得一頭霧水。
管元善一臉怨夫神情的瞅著她。「我本來想說找個良辰美景談情說愛去,怕你臉皮薄給我一巴掌。」
「大人莫要胡言亂語!」他真是、真是……口無遮攔。
又羞又惱的裘希梅倏地起身,抱起正在看的帳冊往書房外走,走到門口才想這些帳冊等同於是證據,不能夾帶出府,她又走回來,將帳冊重重放下,神色漠然地再度走出。
從頭到尾她沒看故作小狗眼神的管元善,妍麗的背影走得匆匆,一群想笑不敢笑的下屬繃著臉,憋笑憋得臉色漲紅,一致同情出師不利的管二少,佳人心硬如鐵呀!
「哎呀,女孩家都會難為情,在你們幾雙灼灼目光注視下,她當然要有女子的矜持,不好說我心同你心,願結同心結。」管元善自說自話,一副已抱得美人歸的模樣。
「你確定不是自作多情?」花開跟結果是兩回事。
冷冽的厲眸一射。「上次我要你截走的那批鹽呢?後續如何,別給我搞砸了。」
「我把鹽運到江西,交給世子爺了,他說會以朝廷名義公開招標,價高者得,販鹽銀兩繳交國庫。」那些貪官損失慘重,他們一向以劣質私鹽充官鹽賣,再把官鹽大批運往缺鹽嚴重的北地,以高於原價的七倍賣出。
「我大哥?」他怎麼也來湊熱鬧?
「如今江南漕運圈子鬧哄哄的,好幾批人馬同時出現在鹽船被劫的現場,互相指責對方監守自盜,又推說此次的損失由監控無力的一方負責,誰也不認賠地打了起來,有幾個官家子弟被抬回去了……」
第8章(1)
「什麼?!鹽貨被劫,那群不知死活的兔崽子還在江邊大打出手,窩裡反……」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小池塘的青蛙呱呱呱。
鮫綃糊成的窗紗映照出一道人影,屋內的燭燈因吹入的風而搖晃,窗戶上的影子也跟著左搖右晃,能隱約看得出是個頭不高的男人,有點胖,綰髮的玉釵雕了一對形體鮮明的貔貅,據說它是上古時期傳說中的神獸之一,十分勇猛善戰,而它最為世人所知的是帶財。
由物可看出配戴者的心思,是個對金錢執著的人,對銀子的狂熱猶勝於性命,只要是銀白俗物他都收,金山銀山堆滿庫猶不夠,他還要全天下的財富盡在他手中。
他甚至買下一座綿延數里的山頭,將其內壁挖空,溶鐵以為牆,修磚砌成壁,建造一座又一座如同銅牆鐵壁的庫房,每座庫房都有丈高的石門,不易開啟,用來堆放他歷年來收受的銀兩。
「陳知府的人把江總督兒子的腿給打瘸了,陳縣令又把走船的漕幫分舵舵主給打破了頭,這會兒還不知救不救得活,被打的人又聚眾打回去,如今那江南地界亂得很……」根本沒一塊清靜地,每個人都喊打喊殺地說要討回公道。
「江蘇巡撫呢?皇上不是派管家的小子上任,他沒出面擺平他轄下的紛爭?」他的銀子啊,全都石沉大海了。
「那邊的人回報,到任書已擺上衙門公堂,可是遲遲不見巡撫大人的身影,只有他的幕僚進進出出,而且每次衙門只辦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真有事要找他,典史官只回一句:『沒空,大人還在路上遊山玩水』。」有這樣當官的嗎?未免太過分「,全然辜負皇上的厚愛。
燈影中,鬍子半白的老者瞇起一雙利眼。「不對,高盛侯二子不是池中物,他同時兼任監察御史,不可能放著自身的責任不理,那小子一肚子彎彎繞繞,最擅長扮豬吃老虎。」
「大人,我們是不是該先讓鬧事的人安靜下來?他們動靜太大恐怕對我們無益,再者今年的稅收又快要到了……」他們又能趁機混水摸魚,以多報少,謊稱荒年,將多出來的銀兩收入囊中。
「讓老夫再想一想。」他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可是一時半刻也沒法想得透徹,管元善真是出京任江蘇巡撫嗎?
但老者沒想太多,只當管家小子走到一半又管起閒事了,一遇不法之事便擺出監察御史的官威,把他認為有罪的人都關進牢裡,待日後上書朝廷,由皇上來定奪。
他為官多年,門生眾多,沒有上千起碼也有數百餘名,他們在他有心的安排下去了民生最富裕的江南,絕大部分的人相當聽話,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不敢有所違逆。
除了那一人啊……太過剛直了,要他折腰,他竟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沒有百姓,國之傾矣!」
所以他只好除了他,永絕後患,那個人的才智和能力他真的很欣賞,可惜不知變通,枉送性命。
「大人,不能再想了,我們位於秀水的糧倉也出了問題,好幾千名土匪搶了就走,我們連年底要出倉的陳米也沒了,北地的幾間米鋪等著運糧過去。」損失無法計算。
聞言,老者大驚。「怎麼會有土匪搶糧,不是被我安插在秀水鄉嗎?王老六沒把人砍回去?」
「根據溫州知府的回報,那些人來得太快了,也不知打哪冒出來,半夜趁火打劫,我們糧倉建在西邊,可東邊的周富戶家突然走水,大夥兒趕去救火,誰知累了一夜,日班守倉的人去換班才知糧去倉空,夜班守倉人被綁成肉粽丟在角落。」
他們先是吞吞吐吐說有好幾千人,人手一把火把一窩蜂的湧入,人頭攢動多不可數,後又支支吾吾說不到千人,是他們太驚慌看錯了,一群人一擁而上的押人、綁人,所有的人都嚇呆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袋又一袋的米被搬走,前後不到一個時辰,無聲無息的出現,離開時亦全無聲息,彷彿早有預謀,讓人措手不及。
「先是鹽被劫,後是糧被盜,你們這群廢物有什麼用!給老夫查,掘地三尺也要給老夫查得一清二楚,看誰向老天借了膽,敢跟老夫作對。」他女兒可是正得聖寵的淑妃娘娘。
老者有恃無恐不只是因在朝中的勢力,與眾多門生扭成一條互蒙其利的線,最重要的是他有個入宮為妃的小女兒,他身為國丈,又是內閣重臣,朝廷上敢動他的人並不多。
而且他把自己隱藏得很深,表面上忠君愛國,看起來是個老好人,只為皇上盡忠,再無旁念。
他偽裝得很成功,全無破綻,甚至多年同朝為官的老友也被他瞞在其中,老在嘴上罵他沒出息,是個孬的,殊不知他私底下干的全是為人不齒的勾當。
「那陳知府和江總督之間的私怨呢?要不要派人說和,他們若鬧開了對我們也沒好處。」如今漕幫不出船,鹽運不出去,等不到鹽的北地商人另尋他道,這條財路也就斷了。
老者思忖了一會。「先觀望幾日看看,你讓其他人暫時按兵不動,等管家小子到了巡撫衙門再說。」他要借力使力,利用管元善替他開路,打通水、陸兩條線。
「若是他一直不出現呢?」總不能漫無期限的等下去啊,銀子是不等人的。
會嗎?他敢抗旨?不敢肯定的老者陷入深深的思考中,他想不通山匪與水盜到底是從哪來,為何會毫無跡象的出沒。
在他百思不得其解,輾轉難眠之際,他口中小有聰明善於胡作非為的滑頭小子正陷入追妻不得的苦惱中,明明就已有鬆動的跡象,可是到了緊要關頭老是差上一步。
那一步看起來很近,長腿一跨也就過去了,但是腳一提高才發現遠在天際,中間隔著大浪滔滔的江水,他遠遠瞧見伊人駐立在江邊,她看了一眼轉身離去。
「笨!我怎麼生了個連追老婆也不會的笨兒子,你出去別說是我杭采月生的,丟人現眼,丟人現眼,我要將你登報作廢,脫離母子關係,省得拖累我跟你一樣丟臉……」
抱什麼,要登在哪裡?
時不時冒出奇怪字眼的母親對管元善而言早已習以為常,反正他被母親的怪性子荼毒了二十幾年,已經是見怪不怪,就算她老說天上有鐵做的雞在飛他也左耳進、右耳出,雞飛得再遠頂多幾百尺,那是雁。
搞錯了禽鳥沒關係,別抱錯了兒子就好。
因為恨鐵不成鋼,杭氏揪著兒子的耳朵狠罵了一頓,最後終究是母子連心,不忍心見兒子追妻之路受阻,因此她便提議讓裘希梅去自己置購在城郊的別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