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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七季

  沒關係的,已經這樣過了兩夜,那麼今夜也一樣可以矇混著過去,希望她永遠不要發覺,這樣他就可以在每天夜裡擁她入眠。

  他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打著她的背,靜靜地聽著外面呼嘯的風,聽著她的呼吸由侷促變得平穩,不再為那些半幻半真的夢折磨。

  他又不自覺地回想起白天她認真的可愛神情,不由得笑了出來。

  在這四處漏風的地方,每個人都期待著溫暖的日出,唯有他唯一的慰藉是這冰冷的夜,夜將一切凍結,成了只屬於他的時間,在這個時候他可以抱著她,聽著她的呼吸,想著她的每個神情,不會有什麼人來打擾,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們兩個,而她又是只屬於他的。

  在這惡劣的條件,有限的空間裡,他可以理所當然地成為她唯一的依靠,這真是很矛盾的想法,本來不想她跟著受苦,可又私心地慶幸著老天給了他這樣的時間,讓他可以和她單獨待在一起,私心地希望這樣的時間能夠長一點,再長一點……

  「海棠,你知道嗎,你根本不必這樣為我著想,你也根本不欠我什麼。」他撫著她的發,只有在這樣的夜裡,他才敢對她說一些平常不敢說的話,曝露出那個齷齪的自己,「其實馮慶豐說的沒錯,我只是一個無名村子裡出來的無名秀才,半生自視清高,說白了只是在給自己的一事無成找理由,我讀了半輩子書,以為自己高人一等,而實際上呢?我懦弱,自私又自卑。」

  他笑,拍拍她的頭,「你以為我是在大無私地幫朱家嗎?所以即使我對你做了種種過分的事,你都還是向著我,為我著想,你心中始終認為欠我一分情是嗎?妳不欠我的,相反,是我欠了朱家,我有時會想,也許朱品言是因為遇到了我才遭遇不測的也說不定。」

  卓海棠在他懷裡動了動,他調整姿勢,配合著她,為她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他想像著他們此時像一對新婚不久的恩愛夫妻,抱在一起縮在床上說著悄悄話,滿足和幸福充斥著他的內心,讓他很想向她傾訴,然後她會安慰他、包容他,就像真正的夫妻那樣。

  他說:「你知道嗎,在遇到你們的那天,我剛親手葬了我的妹妹,我妹妹今年十五歲,由於我長年在外地,和她相處的時間並不算多,那場瘟疫來得太猛,等我到家時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只有妹妹還有一息尚存。我背著她一起離開村子,一心朝著京城的方向走,想著到了京城也許她就能得救,結果在遇見你們的那天,我妹妹也離開了。」

  「為什麼被傳染上的不是我呢?為什麼偏就是我沒被傳染上呢?家人都已不在,我最後也沒有完成他們的期望,而日後做再多的努力他們也都再看不到。想想,我的人生沒有給任何人帶來絲毫的好處,老天留我這條命究竟是為了什麼?那天我走到那棵樹下,想乾脆一了百了,那個時候你出現了,還記得那時你跟我說什麼嗎?你問我口渴不渴。」

  他笑,「從我離開村子的這一路上,你是唯一一個主動和我說話的人,就是你那句話,讓我真的覺得口很渴了,我還會渴、還會餓,說明我還活著,活著的人為什麼要尋死呢?所以我跟你走了,然後又遇見了朱品言。」

  他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回想著那天的情景,再怎麼想也只是與千萬人的擦身中一個隨意的相遇,一句話可以改變人的一生嗎?又能改變到什麼地步呢?

  「我羨慕朱品言,他和我同歲,和我身材相當,甚至想法見解也跟我驚人的相似,如果我們是同窗一定能成為很好的朋友,但只因一個出身,我們便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有我所沒有的一切,而我除了他所沒有的好身體外一無所有。」

  「最重要的是,他身邊有你,換了誰都自然地認為你在他身邊那麼多年,對他當然很重要,而你只對我說過一句話,理應我們之間就只是點頭之交。你不可能像對他笑那樣地對我笑,像對他的關心那樣關心我,不可能像看重他一樣地看重我,可對我而言,我願意用我的健康去換得你對朱品言那樣的關心。」

  「我急著與你們分開,是怕一再的推遲會變得不想再分開,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朱品言是個難得的好人,我卻在想如果沒有他就好了,如果你先認識的人是我就好了,我覺得這樣的自己十分可怕……然後,我的願望實現了,我得到了一個取代他的機會。」

  他拳頭不由自主地攥緊,「你還會覺得我是個無私的好人嗎?我所做的事全是為了接近你而已,為了達成你的願望,為了取得你的好感,為了能夠更加地接近你,我感謝老天給我的磨難促成了我們的相遇,我感謝朱家的一切災難可以讓我們定得更近。」

  「所以你真的不必對我好,我已經失去了一切,達成你的願望就是我活在當下的動力,我一定會完成對你的承諾,因為這是我挽回在你心中形象的唯一一個機會,我不是個好人,但我想在你心中當個好人。」

  這些話是他永遠不會當著她面說給她聽的,而同時又是他最想讓她知道的,他膽小懦弱,活了一把歲數卻不懂什麼叫愛,懂了時又不知如何去愛,愛了更不知要如何收場。

  他愛她嗎?他早愛瘋了她,可為什麼偏就是她呢?如果那個時間、那個地點是別的女人對他說了同樣的話,他也會愛上那個女人嗎?

  周連傅不知道,因為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出現在那的女人就是她,並不是她的一句話拯救了他,而是因她的出現,讓他捨不得離開這個世界。

  「海棠,你會原諒我嗎?你會忘了我嗎?」他抱緊她,更像是在求得一個無助的擁抱。

  然而周連傅看不到的,在他懷裡平穩睡著的小女人,臉頰滑過的淚水悄悄沾濕了他的衣衫。

  又過了三天,朱家一案終於開審,那天卓海棠被叫上堂,就見公堂之上知府老爺正襟危坐,馮慶豐則早早就已經等在邊上看好戲,從他身邊路過時,卓海棠狠瞪了他一眼,換來他無賴的嘲笑。

  正當她要給老爺下跪時,同她一起上堂的周連傅卻抓住她的胳膊不讓她跪。

  她詫異地看周連傅,周連博沉著眼,近乎是冷冰冰地在瞧著大堂之上的老爺。

  「堂下犯人為何立而不跪?」

  「上了大堂當然要跪,但哪有比真兇跪得還早的道理?」周連傅抱拳道:「老爺,馮豐慶陰謀害死朱家少爺朱品言,多年來搬空朱家商舖銀兩,謀圖朱家房產,並懷疑與朱老爺的死也有牽連,請老爺明鑒!」

  馮慶豐在一旁簡直聽傻了,呵呵一笑,「周連傅,你是不是給關糊塗了?事到如今還反咬我一口?咱們兩個誰比較像混進朱家謀圖家產的,真是笑話。」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而卓海棠則是完全搞不清狀況,雖說周連傳說的都是事實,但他那股子自信是哪來的?他不是之前還對她說,馮慶豐是早有計劃,就算說出真相也沒人信嗎?

  知府老爺看著他們在堂下辯得熱鬧,倒也不去制止,甚至莫名給她一種他在看好戲的感覺,是她的錯覺嗎?怎麼覺得堂上的氣氛怪怪的……

  馮慶豐大概是說累了,很大度地一笑道:「好好,我不跟你逞這口舌之能,看你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你人都是假的,說出的話能有幾分真?」

  「哦,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我人是假的呢?府裡沒人真正知道現在的朱品言長什麼樣,知道的只有那個一直在調查他,而後又害死他的人,莫非你就是那人?」

  馮慶豐臉一白,吼道:「胡說!我會戳穿你完全是老天的安排,你沒想到會遇見自己昔日的同窗,而我又恰好認識了他,並從他那得知了真相,他不只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還告訴我一定要小心你,因為你從以前開始就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室外看熱鬧的百姓開始交頭接耳,知府老爺這會才一拍驚堂木,叫大家肅靜,並在馮慶豐的要求下喚周連傅的同窗友人董濤上殿。

  卓海棠齜牙,暗自拉了拉周連傅的袖子,告訴他這下事情可壞了。

  而周連傅低頭看她一眼,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董濤在眾人矚目下急匆匆地趕上公堂,先是對老爺行了個禮,第二件事就是側過身對周連博一個拱手,很有禮貌道:「周兄,咱們又見面了,幾天不見,瘦了不少。」

  周連傅還一拱手,「董兄才是,幾天不見更見春光滿面,看來在馮爺那養得不錯。」

  「好說好說。」董濤顯得很不好意思似的。

  馮慶豐在一旁聽著,越聽越不對勁,也沒等老爺發話就上前一扳董濤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這裡是公堂,不是家門前的菜市場,不是叫你來閒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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