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離開,可不可以帶我離開這裡?」知恩的聲音,輕得彷彿要消失了一樣。
知翔替她跟清風編了個理由,然後帶知恩回到冉家。
回去前,因為知恩的身體狀況太差,知翔先帶她去了醫院一趟,這才知道了連知恩自己都不清楚的孩子的事。
「你準備要回去了嗎?」關上門,知翔朝知恩走近。
知恩不語。
「沒有跟姊夫聯絡就回來這兒,他很擔心。」
電話裡,知恩沒有告訴知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就算是回到冉家,面對父親冉昭雄的質問,知恩依舊什麼話都沒多說。
每個人都看得出來她有問題,但每個人都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隱約中,知翔直覺跟程豫脫不了干係。
歎口氣,知翔站到知恩面前,蹲下與她平視。
「姊夫現在在客廳裡等你出去,你要回去嗎?」
知恩依舊沉默。
回到冉家這兩天來,她一直是這個樣子:待在房裡安靜不多話,眼光放在不知名的遠方,彷彿在沉思什麼。就像具沒有生命的洋娃娃,臉上連點喜怒哀樂都沒有。
唯一慶幸的是,知恩進食狀況有改善,似乎因為知道自己懷孕的關係,她把阿鵲姨端進房來的菜餚都吃得乾乾淨淨,雖然身型依舊清瘦,但是氣色已經比剛回冉家的時候好很多了。
知翔看著姊姊的臉,無奈的站起身。「你不想回去是吧?那我去跟姊夫說要他先回去好了。」知翔說著,轉身要走向門口,後頭一股力量卻拉住了他的手。
回頭,知恩蔥白的纖指勾著他,但她的眼光仍擱在遠處。
「姊?」知翔納悶的轉回身,站在知恩面前沒有動作。
許久,知恩終於抬頭,用著聽來有些乾澀的嗓音說話,「孩子的事……知道了嗎?」
孩子的事?知翔皺眉,不解。
「你說什麼?」
「我說……我懷孕的事,你有跟你姊夫說了嗎?」
「沒有。」知翔搖頭。「這幾天的情況太混亂,我還沒有機會跟他們說,連爸都還不知道你懷孕了。」
「那就不要說。」手的力道增強了幾分。「拜託你不要說!」
「為什麼?」知翔又蹲了下來,眉心深深的刻了道痕跡。
知恩瞅著弟弟擔憂的眼,抿唇,鬆開她拉住知翔的手,嘴角微微的彎起。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給他個驚喜罷了。」
「驚喜?」知翔瞅著知恩勉強的笑臉,懷疑話中的真實。
「嗯。」知恩點點頭,再次拉住知翔的手,「所以,答應姊姊,我懷孕的事情,先不要說好嗎?」
知翔楞了下,雖然搞不清楚知恩的用意,他還是點了頭。「好。」
得到弟弟的承諾,知恩微微地笑了,但是她的笑意沒有傳到她悲傷的眼裡。
知恩站起身,走到衣櫃前,收拾起行李。
背著知翔,她開口:「告訴你姊夫,我整理好行李就跟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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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豫的煩躁,在見到知恩的那一刻消弭了。
他見了她,難得地興奮:但她見了他,卻沒有以往的歡欣,清秀的臉龐有的只是淡淡的情緒。
知恩沒有對程豫說什麼,只是跟家人輕聲道別,然後就一個人拎著行李坐上車。
程豫對知恩的態度微微詫異,但一想到她人平安沒事,他便沒多深思,也上了車,往他們家的方向開去。
沿路,駕駛座旁的知恩面無血色的倚著安全帶往窗外看。
程豫趁紅燈停下,轉過頭,空出一隻手覆上她的額。
知恩一楞,把眼光放到程豫身上。
「阿鵲姨說你病了。」程豫看著她。
知恩點頭,拉開他的手。「感冒而已。」
「很難過嗎?我帶你去看醫生。」
「已經去過了。」知恩淡淡的回答。
她回過頭,移開自己在程豫身上的視線。
從見面開始,知恩的臉上沒有出現過一次笑容,平靜的臉龐有些疏離。
他大老遠來接她,她怎麼是這種態度?
程豫悶著,收手,把注意力放回到車上。
一路上,兩人沒再對話,安靜的車子裡,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凝重氣氛。
半個小時後,程豫的黑色房車開進大廈的地下停車場。
他才將車停穩,知恩已經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她的舉動,像是巴不得快快遠離他。
程豫攏眉,對於知恩的行為感到不悅,但他沒說話,只是下了車,順手想要接過知恩的行李。
知恩一個彎身,閃過程豫的幫忙。「我自己來就可以。」說完便往前走。
程豫楞在原地,他看著知恩的背影,無語的跟過去。
搭電梯、上樓,沉默依舊徘徊在兩人之間。
用卡片鎖開了門,知恩拎著行李自顧自的走進房裡。
程豫接著進去,看見知恩把行李放好後,從更衣室拿了衣物就轉進浴室。
然後,她當著程豫的面把門鎖上。
程豫踱到門前,開口:「知恩,你真的沒事?」
「沒事。」浴室傳來水聲。
「但你在生氣。」這句話不是疑問句。
浴室裡的人安靜了兩秒。「我沒有。」
沒有?「可是你的樣子就像在生氣。」
「你想太多了。」
「我想太多?」程豫臉色變得難堪。「如果沒有,就不要對我擺臉色。」
「我沒有。」
「又是『沒有』?!你難道沒別的話可以說了嗎?」
水聲停止,寂靜蔓延,程豫等著知恩的回應。
「程豫,我想生孩子。」含糊的語氣乍然冒出。
什麼?程豫楞了楞。「你剛說什麼?」他沒聽清楚。
「我說……我想生個孩子,可以嗎?」
程豫皺眉。「我不是說過不可以。」
「為什麼?要說為了事業,五年也已經夠久了——」
「不只是因為事業!」程豫打斷她,「總之現在還不行。」
知恩望著擦得晶亮的水龍頭。「連一絲絲考慮的空間都沒有?」這句話,她問得很卑微。
程豫一頓,「是的。以後除非我說可以,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這件事。」
程豫的回答刺痛了知恩的心,平息了兩天,無法承受的壓力又回籠侵蝕著知恩。
知恩深呼吸,努力不被這股激動的情緒打敗。
「我知道了。」她平板的說著,語氣裡聽不出她的情緒。
程豫盯著前方,試圖穿透厚重的門板看到知恩的表情。良久,程豫面色疑惑的開口:「突然問這做什麼?」想起知恩最近的身體狀況,他一楞,「難道你懷孕了?」
知恩咬著手指,哼笑。「怎麼可能。」
「沒有騙我?」程豫確認的又問一次。
知恩打開水籠頭,掩去程豫的疑問。
「我要洗澡了,你先出去吧。」她說,不再回答這個話題。
程豫沒追問下去,他沉默地開門走出臥房。
直到門板關上的聲音出現,知恩才敢放聲哭泣。
以前因為經濟狀況不允許,所以他不要孩子。
現在事業如日中天,他還是依舊不要孩子。
為什麼?
這還需要想嗎?是因為安芃薇的關係吧?
她沒辦法擁有程豫的人、程豫的心,現在連孩子,程豫都不願意給她。
因為他要的不是她生的孩子!
老天!可不可以不要對她那麼殘忍?
如果不要她跟程豫有幸福的結局,為什麼當初讓他們踏入婚姻?
因為愛他,所以毫無怨言的嫁給他,難道她錯了嗎?
一陣暈眩,知恩無力的靠著牆坐下,白皙的小手下意識的撫在腹部上。
她低頭,想起肚裡的孩子,苦澀的,笑開。
一個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
一個不被重視的妻子……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忽然介入他們之間的女人的關係!
安芃薇,你憑什麼?!
憑什麼回來剝奪她僅有的一點點幸福?!
憑什麼可以這麼理直氣壯地牽著程豫的手?!
你憑什麼……
憑什麼……
知恩哀戚的哭著,那不可抑制的淚水,跟著忿忿不平,一點一點的,浸濕了她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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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恩變得神經質,她每天至少打超過二十通的電話給程豫。
因為她開始不信任他。
只要程豫一離開她的視線,不安的心絞痛就會突然蔓延。
那磨人的痛苦,也折磨著知恩的腦子。
各種的胡思亂想塞滿了她所有的思緒,幾乎麻痺了她的呼吸功能。
知恩知道自己不該想太多,但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舉動。
她一定要這麼做,唯有這麼做,她的不安才會稍稍獲得救贖。
她不在乎程豫對她從忍讓到厭惡、從體諒到責備,因為她現在剩下的,只有一張虛有的結婚證書,如果程豫什麼都不願意給她,那她拚死也要守住這張紙。
她的愛太過瘋狂了嗎?知恩不知道。
她唯一想的,是不要他連背影都消失在她的眼前!
知恩冷著一張臉,看著牆上的鍾劃過十二的數字。
她屈身坐在餐桌椅上,面對著一整桌豪華卻已冰冷的晚餐,痛苦的咬著自己的唇。
他今天……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