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憂愁困擾的面容……
那是知恩哭著說要離婚時,程豫望著她的表情。
知恩揪苦心口,眼淚不聽使喚的潛潸落下。
對不起……我的愛情讓你愁眉苦臉,這不是我的本意……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讓你為難……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我愛上了你……
終究,她還是恨不了程豫,甚至連怨他她都做不來。
因為愛情太深,留給她的反彈,只有無窮盡的心痛跟不捨。
知恩抓著衣襟喘息,眼前程豫的影像揮之不去。
她就這樣望著他,深深的望著他,直到——知恩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最後,在開往醫院的救護車上,知恩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第六章
「你不認識我了?」
「對不起……我該認識你嗎?」
霧氣縹緲,蒸騰的煙霧裡,站著一個女人。
她散著一頭長髮,身材瘦弱得有些病態,因為霧氣瀰漫,所以看不清女人的臉。
但是,她知道她在哭,肝暘寸斷的哭著。
雖然女人的哭泣沒有聲音,她的悲傷還是傳染到她的心裡。
隱隱的,牽動著胸口疼痛。
她站在原地,望著女人,胸口的窒悶讓她不發一語。
她不明白女人為何哭泣,就像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同樣感到悲傷。
她伸出手,想撥開霧氣。她想看清女人的臉。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的女人轉過頭,幽幽的發出了聲音——
嗶嗶嗶嗶嗶——鬧鐘的聲響刺入耳。
冉知恩眉心擰起,小臉埋入枕頭,痛苦的呻吟。
她伸長了手,在床頭櫃上摸了半天,才找到精準報時的鬧鐘,把聲響按掉。
維持這個姿勢好幾秒,知恩才不甘不願的微睜眼,慢慢的從床上起身。
轉頭,時鐘上顯示六點三十二分。
她歎息,慵隨的下床,踏上地板的步伐緩慢而沉重。
踱進了浴室,睡意矇矓的找了牙膏跟牙刷,她坐在馬桶上開始刷牙。
又作夢了。
同一個夢——一個哭泣女人的夢。
知恩不瞭解自己為什麼會作這樣的夢,對於女人是誰,她一點概念也沒有。
她從沒在夢境裡看過女人的臉,只聽過女人的聲音。
對不起……
夢的最後,女人轉過頭,總是說這三個字。
她的聲音跟霧氣一樣模糊,就如同她的身影
唯一令知恩覺得清晰的,是女人無聲淚水裡的悲傷。
那椎心刺痛的悲傷。
有幾次,知恩作了夢醒來,還會發現自己眼角有淚。
感同身受。彷彿她也有過同樣的傷痛。
對自己有如此的反應,知恩依舊無解。
會是跟「以前」有關嗎?
知恩的秀眉蹙著,她從馬桶上起身,開始漱口洗臉。
冷水驅走了她的睡意,她把毛巾掛上架,出了浴室往廚房走去。
她從冰箱拿出吐司,然後把它們送進烤麵包機裡。
趁這段空檔,知恩走回臥室換衣服。
她隨意的挑了米色的套裝和黑色的高領上衣,然後穿上黑色的褲襪。
當她戴著耳環從臥室跨出,吐司剛好從烤麵包機裡彈跳出來。
知恩把麵包用瓷盤盛上,找來了杯子,再從冰箱拿出果醬和牛奶,然後將所有的東西端到客廳去。
打開電視,轉到新聞台,她開始享用今天的早餐。
一個人搬出來住已經兩年了,在這之前的前一年,她一直待在冉家養病。
因為車禍的關係。
那場車禍沒有造成她任何外傷,卻帶走了她記憶的一部分。
她忘記了一些事情,一些應該是重要的事情。
但是是什麼,從沒有人告訴過她,而她自己連點蛛絲馬跡也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深究了。
知恩面對自己失去的記憶,沒有太多的追尋。
失去的記憶也只不過是回憶,過去的事就算回想起來,還是過去。
車禍後的知恩,對事情看得很淡。
雖然沒有受傷,不過在父親冉昭雄的堅持之下,知恩在家休養了一年才被准許出去工作。
就在外出工作的同一年,知恩說服了父親讓她搬出來一個人生活。
她想讓父親知道,她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手機的和弦鈴聲飄了過來,知恩從吃了三分之二的早餐中抬起頭,她抓來擱在沙發上的隨身包包,拿出閃著藍色光芒的機子。
「我是冉知恩。」
「我大張,已經到了。」
「給我五分鐘,我馬上下去。」
收了線,知恩關上電視,把牛奶喝完,然後咬著剩下三分之一的吐司,拿了隨身物品及外套,穿上了一百零一雙的高跟包鞋,匆匆的出門搭電梯下樓。
離開冉家,知恩在一間專門出版設計刊物的雜誌社找到採訪記者的工作,公司不大,薪水不高,工作也繁重,但是對知恩來說,很足夠。
因為她感到自由。沒有人約束的自由。
非常諷刺。原本在家,有著家人的保護,應該感到安全舒適,可是知恩卻覺得約束;對於家人的過度關心感到約束。
雖然他們什麼都沒告訴她,雖然眼前的事物跟她所剩的記憶沒有什麼差別,但是知恩知道,他們時時不斷的擔心與關懷,一定跟她忘卻的回憶有關。
他們的眼神……瞞不了她。
只是他們不願意說,知恩也不勉強,如果忘記代表重新開始,她就當一切從來沒發生過。
畢竟,她活著,而生活還要繼續下去。
推開老舊公寓的鐵門,冷空氣灌進,立冬才剛過,天氣說變就變,寒流讓氣溫一下下降了十幾度。
知恩縮著脖子關門,邊走邊把外套穿上。
大張站在車旁,兩手插在外套口袋裡,看見知恩出現,他揮揮手。
「怎麼不在車裡等?」知恩望著他凍得有些發紅的鼻頭,疑惑的問。
「想透透氣。」大張笑說。
知恩沒多問,走向前,大張在她自己開車門前,搶先一步替知恩把車門打開。
知恩微楞地看了大張一眼,還是彎身坐進副駕駛座裡。
她拉著安全帶,語氣平淡地開口:「今天的資料在哪?」
大張坐進駕駛座,從後方位子拿了一個牛皮紙袋給知恩。
「只有一些,因為對方行事低調,所以資料有限。」大張說,「這個設計師非常忙,也不接受採訪,樂可親自到訪好幾次,每次都因為對方出國而撲空,想採訪他有些難度,沈姐才想派你過去試試看。」
知恩的工作能力在雜誌社裡是數一數二,雖然才入社兩年,卻已經快取代一些老前輩的位置,深受總編沈姐的重用。
「那我們現在去,有辦法見得到人?」
「根據他助理的說法,今天早上十點他會從他的工作室出發去機場,所以在這之前他應該會在他的工作室裡。」大張邊說邊把鑰匙插上,發動車子。
十點?現在已經七點四十分了。
知恩皺起眉。「你應該早點來接我的。」
大張轉著方向盤,把車從路旁開出。
「你昨天忙到凌晨三點才回家,我想讓你多睡點。」大張的語氣很溫和,甚至有些溫柔。
知恩聽了,垂下睫,面無表情的轉過頭。「以後不需要這樣。」她淡淡的說。
酷酷的臉龐沒有感動或害羞,對於大張的話,知恩表現得無動於衷。
他喜歡她,知恩曉得。
兩人共事了那麼久,只要不太駑鈍,是很容易感覺到大張對她的想法。
只不過,知恩並沒有意思。
應該說,現在的她,對於感情,態度很保留。
為什麼?知恩也不清楚,只是直覺她對談情說愛有些畏懼。
可能,跟她夢見哭泣女人也有影響吧。
知恩無聲的歎了口氣,抬頭,往車窗外看去。
冬季的天空,很少有陽光,灰濛濛的天色籠罩四周。
看起來,今天有可能會下雨。
回過神,知恩低頭,慢慢的閱讀起受訪者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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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喀的打字聲此起彼落,書籍資料淹沒出版社裡每一張辦公桌。
冉知翔認真的在筆記本上寫上注記。
啪的一聲,筆芯斷了,他看著斷了一截的鉛筆,擰眉。
五分鐘前他才把它削好的。歎息,知翔伸手,在桌上的置物盒裡找到簡易削鉛筆機。
找了張廢紙,才把筆放入,驀地,一個粉色的紙袋出現在他眼前。
知翔抬頭,看見清風笑容滿面,他揚起嘴角,開口:「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清風說,「這是土產。」
不用看、不用問,知翔光聞就知道,袋子裡是膩死人不償命的甜點,向清風的最愛。
他收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前年畢業,為了接掌父親的出版社,知翔進了自家公司從基層的小編做起,那個時候,清風早陪著新婚老公到法國拜師學藝,學習新的甜點技術。
這一去,就是三年。充滿變化的三年。
「我去冉家,阿鵲姨跟我說的。」清風回道。
聞言,知翔一楞,他點點頭,「喔,你去過我家了啊。」
他笑笑,開始削鉛筆。
清風挑眉瞧著知翔的態度。「怎麼?怕我知道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