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迎接於露白的是她的堂兄於露朗和四哥於露行。
於露朗有著堪比日月般的風雅氣質,君子之氣朗朗昭昭,像根青竹似的佇立在於府馬車旁邊,挺拔俊逸。
於露行像一塊無瑕的寶玉,相較起堂兄的溫文,多了幾分稚氣,堂兄弟之間眉目都帶著幾分於家人的好樣貌,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親兄弟。
兩人目不轉睛的看著下船登岸的人群,看見於露白的身影隨著鳳訣一塊在甲板上出現。
於家堂兄弟一下也沒想到哪裡去,於露行畢竟離沉穩還有段距離,一瞅見於露白就嚷開了——
「是妹妹!」少年嗓音卻把聲音故作老成了三分,神情老練。
於露朗把到了嘴邊的笑意壓回去,「都是自家人,你這是裝給誰看?」
「誰說我是裝的?人家這是成熟不行嗎?」於露行不滿意的撅了撅嘴,露出屬於他這年紀該有的爽朗神情。
於露朗不理他,直接走近於露白,「可等到你了。」
「朗哥哥!」她不管不顧地撲到於露朗的懷裡。
於露朗縱使被於露白的行徑嚇了一跳,但是看見一年不見的堂妹,也忍不住鼻酸。
和離開京城時的茫然傷心不同,回到京城,她的心寧靜安詳。
她在船上瞧著越發近了的景色,那些曾經折磨著她的苦楚,在這一刻也變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瞧著於露白和於露朗那股親熱勁,於露行吃醋了。「小妹,我也要抱!」
於露白揩了揩眼,也給自己的四哥一個大大的擁抱。
鳳訣眼瞇了瞇,他不是不知道於露白和於家二房這個堂哥處得特別好,雖然知道於露白對於露朗只是單純的兄妹情誼,但他只要看見,心裡就會無端拱著火。
於露白,你還能更過分嗎?
抱完了一個還有一個!
鳳訣端著一張看似不動聲色、無悲無喜,其實內心已經成為焦土的臉,想揚長而去。
兩人在船上已經道別過,在這兩尊護妹的大神面前,就無須刻意再多說什麼。
「你認識的人?」傲然冷峭的氣質,要把鳳訣當路人甲看待著實有難度,兩人又一前一後從船上下來,一向心細如髮的於露朗不由有此一問。
再看幾乎每一艘駛進碼頭的船都是滿滿的人,唯獨妹妹乘的這艘五桅大船,除了船上那些忙著拋錨,收拾繩索的船工,沒有其他人。
她這是坐著他人包的船回來的?
「我上車再跟你細說。」說來話長。
不按牌理出牌的於露行想的卻是另外一余,他起先是瞧著自己妹妹的,畢竟那麼長的時間沒見著,說不想念是騙人的,要不然也不會自告奮勇來接人,只是眼角餘光瞄了眼鳳訣後,他頓覺驚異的瞧著對方,忽然把人攔下,繞著鳳訣走了兩圈,上上下下的打量著。
鳳訣面不紅、心不跳的任由於露行把他看個夠。
冷不防的,於露行顫巍巍的伸出手指,「你……你你是鳳家的九爺,鳳訣。」
不是詢問句,是肯定句。
鳳訣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於露朗可沒想到堂弟會來這一出,他身為兄長,自當挺身致歉。「在下姓于,這是我小弟露行,要是衝撞了閣下,有所失禮的地方,還請見諒。」
「好說、好說。」
這時,鳳府的管事已經走了過來,鳳訣若有似無的瞄了一眼好像發現他不高興的於露白,抬腳上了馬車。
很快,馬車絕塵離去。
「露行,你的教養呢?」雖是輕斥了堂弟,但其實言語中沒有太多責備。
於露行卻是兩眼亮晶晶的抓著於露朗的袖子。「哥,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可是廣東十三行的三當家——鳳訣啊,京裡的廣利行和潤泰票號都是他的,他是個頂尖的生意人,我要是能有他一半,不,三分之一的經商能力就好……欸,他為什麼不多留一下,我有好多事想請教他的。」
於露行對畫有著瘋狂的熱忱,但是苦無機緣,雖然做了幾筆看似花團錦簇的生意,可為了經營人脈,填進去的銀兩也不少,老實說賺頭不大。
鳳訣是誰?他可是令人仰望的高枝啊,只要是手拿算盤和帳冊的人誰不想能和這位三當家做上生意,可歎無人引薦,也尋不到門路。
這個鳳九爺是個奇葩,據說那早些年就家勢頹圮的鳳家能再起死回生,完全得歸功這位暗中操持的九爺。
「你會不會看走眼了,馮京當成馬涼?」於露朗問。
「那樣貌我不可能看走眼……」為了一窺鳳訣的真面目,他可是用盡心思,連畫像都找人繪製,供在他的房裡,只差沒三炷香膜拜。今日能在碼頭遇見,啊,那個激動啊,往後要能套上關係,他的生意想更上層樓也不是沒有可能。
於露白也不理小哥的花癡樣子,逕自上了馬車。
她這小哥有時正經得很,有時卻讓人哭笑不得。
她的行李也就一隻箱籠、坐騎和吃貨,這些都用不著她擔心,於府的管事都已經讓人放到後面的馬車上,只等主子們上車,就能出發。
第八章 連累家人了(2)
於府么姑娘回來了!
終於回來了。
離家許久的姑娘回府,主子們是激動多過怒氣,還是歡喜凌駕惱火?下人們不敢揣測,只是姑娘回來了,他們每天被府裡低迷的氣氛如架在火上烤、心情忽上忽下的日子,應該結束了吧?
這一年來,於府的上上下下硬生生地瘦了一圈。
是給驚的。
分別許久的至親相見自然是一場擁抱哭訴和眼淚,還有止不住的打量和詢問,這半天在團聚和喜悅中度過……呃,也不盡然。
譬如,於家老太爺發下話說不想見她,叫她滾回去見爹娘,好好反省;譬如,三房的長子,也就是於露白的大哥於露謹也是沒啥好臉色。
於露謹留著兩撇山羊鬍,有股蒼松翠柏的氣質,他把妹妹從正氣堂領回來,沿著長廊,從不告而別是不尊、不孝,到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數落得她如同上了金箍的孫悟空,頭疼得只差沒滿地打滾。
來到父親的書房前,於露謹勉強打住叨絮。「父親在裡頭等著你,自己進去吧。」
於露白是把皮繃緊著回家的,也準備好任何劈頭蓋臉而來的責罵,但是,太奇怪了,她那主掌著國子、太學、武學、律學、小學政令……以及升點,替學官打考績,每天忙得不見人影的父親居然在家?!
怪事一樁。
父親和幾個兄長都不同,他兼俱文人和官員的兩重特質,做官,不見得排得上號,厲害的是在文人中的名聲。
他閒時寄情詩書,縱情山水,幾個孩子都是放寬心的交給邱氏,說白了,就是個酸腐的風流文人士子。
那她可不可以自己往臉上貼金,爹留在家中是因為知道她要返家,念著父女之情,特意等著她的?
幾個兄長既然沒向她通氣,她雖覺得奇怪,但也不覺得會有什麼事情。
看著妹妹進了父親的書房,於露謹在門外露出一臉不忍的表情。
於紀年歲不大,頭髮黑白各半,臉上倒有不少皺紋,不過畢竟是個文人更甚於政客,一身風流瀟灑氣度不因年歲而消減。
於露白一進門就雙膝跪下,「女兒不孝,女兒給父親請安。」
於紀看著許久不見的女兒,眼中閃過許多情緒,然後輕歎了一口氣,卻是沒讓於露白起身再說。
「你是不孝,給家裡招惹了這許多禍事,可知錯?」於紀的聲音帶著一絲看不見的疲憊。
於露白話堵在喉嚨口,這好大的罪名!問題是錯在哪裡她都不知道,怎麼認錯?
是因為她離家太久,如今要算總帳了嗎?這會兒心底不禁有幾分惴惴。
「看起來你那幾個兄長都沒有人敢跟你遞話,你可知,你被罷官的事?」
「不知。」於露白垂了眼,兩手規矩的放在大腿上,兩片嘴唇一掀,安靜而平緩的吐出這兩個字來。
不知?
於紀掐著鬍子的手抖了抖,那些個兔崽子,這壞人原來是要讓他這爹來做!
「這件事你沒有個什麼想法嗎?」
「聖上不樂意讓我當那個官,我還能強求不成?」
於紀這下有點驚駭了,這女兒從小不是在他身邊長大的,一直以來對她的事情他也說不上話,可他完全沒想到她對用軍功得來的一切竟然毫不惦記,說放就放。
也是了,要是惦記,哪還捨得離家出走,一去像斷線的風箏不回頭,完全沒把爹娘和這一家子放在心裡?
只是女子隻身在外有多遭罪,他也不是不知道,說來說去,這一切都要怪沈家那個無緣的女婿。
唉,女子像她這般大膽,不上朝不面聖,御賜的宅邸放空城,為情遠走,這是活生生打聖上的臉,活該皇上要惱。
被罷官的事也算給她個教訓,只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總得要讓她長記性。
「官場上浮浮沉沉的事兒多了,被罷官何嘗不是朝堂鬥爭的結果?有人瞧著你這大將軍不好了,便把你弄下來,你離家不過是將把柄送到人家手裡,下來就下來吧,何況,女兒家要這麼大名氣做什麼?沒得阻礙了婚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