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宋邊桌案上一顆艾葉綠,那可是堪稱壽山石中最上品的石頭,色青翠通透,質溫潤如脂,用來送禮,好大的手筆,好個財大氣粗。
這身衣物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見他山峙淵淳、衣帶隨風的站在自己面前,身材看著修長卻不瘦弱,骨胳勻稱,有股子玉樹臨風的出塵味道,於露白不由把他瞧了個仔細。
在工匠所那裡,她一心放在宋邊身上,也就隨便瞅了這男人兩眼,宋邊也一心撲在圖紙上,對這位鳳公子也沒有多加著墨,這會兒兩人遇見,是巧合偶遇還是?
她年紀不大,但是這幾年來南征北討,加上她是什麼出身,從小在祖父母身邊聽了不少陳年舊事,母親也常對她說起宅門後院的你來我往,因此她現在隻身在外,並不會天真的不多留一個心眼。
近距離的看著,發現這位鳳公子五官生得好,眼眶大而長,眼角開闊,有著極漂亮的弧度,眼瞳不算純黑,但亮得驚人,看人時,彷彿全天下的光彩都在他的眼底,鼻管挺直,皮膚白潔,十指乾乾淨淨又圓潤,中指帶著繭,是雙拿筆的手。
說也奇怪,明明是陌生的面孔,他身上卻帶著股她熟稔的感覺,彷彿、彷彿是跟她很親近的熟人那般……
鼻息之間,她居然覺得心跳加速,還一發不可收拾,太怪異了!
從車轅下來的蒙寰挪著斗笠,撇了撇嘴,他們家九爺啊,那些個名門淑女、大戶千金要敢這樣大刺刺的瞪著他看,早就甩臉子走人了,哪還像現在一臉大方,好像你愛怎麼瞧就怎麼瞧,又或者你想瞧得更加仔細,爺我也可以配合那般。
見鬼了!
還有,一般女子要是被九爺那麼一端凝早羞紅臉,低下頭,巴不得地下有個洞,可以直接鑽進去了,可這很明顯就是女扮男裝的雌兒卻一絲臉紅的樣子也沒有。
莫非是他看岔了眼?
不可能的,他是什麼人,男女要是分不清楚,跟人家走跳什麼江湖?早不知死了八百遍了。
最詭異的是他們家爺,他蒙寰從十歲就跟著爺到處跑,九爺臉上那不同於平時應酬的笑容,明媚燦爛,還帶著幾分憧憬甜蜜,就像孩子得到了夢想已久的飴糖。
蒙寰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九爺的行徑他看不懂,嗚,難道他老了、糊塗了嗎?
對視的兩人完全沒把心裡碎念超多的蒙寰放在眼裡。
「於公子可是要回西巷村,我剛好順路載你一程。」
哎喲我的九爺,這哪裡順路啊?他們可是要往京裡去,爺說謊不打草稿,也不會臉紅一下,莫非,九爺這是春心動了?要不然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對一個全無干係的人獻慇勤?
他咬了一下舌尖,自己胡思亂想個什麼,妄自揣測主子,要是讓爺知道了,有得他苦頭吃,他還是盡責的當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木頭人好了。
「鳳公子這是要往哪去?」抑下心裡像春芽萌生的感覺,她把自己的不正常歸咎於……
算算,她的小日子好像快來了。
女子小日子來的時候,身子多少總會有點不適,她體質好,只要歇個兩天就沒事,只不過月事前的悶脹還是有點討厭就是了。
不過,她哪裡需要他送了?
俗話說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她住西巷村也算不上什麼秘密,在加上如今拿出圖紙,名聲傳開,工匠所裡的人還有誰不知道她借住喬家。
這位爺當時也在場,聽了一耳朵也是有可能的。
看這主僕,連帶車伕三人,主子腳步略沉,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倒是戴笠的手下,個頭不小,應該有功夫。
這位爺是生意人,生意人到處奔波,身邊沒有不帶著保鏢護衛,保護人身安全的,否則若有個萬一,賺的銀子豈不都打了水漂?
只帶了一個,算少了。
「那就有勞了,麻煩府上車把式加把勁稍微趕一下路。」她也不跟鳳訣客氣,人家好意她也不好拂了,有車不搭白不搭。
「於公子有急事?」
「我想吃斫鱠,晚了,怕魚不新鮮。」她提了提手裡用荷葉包著的大鯉魚,表示沒有騙人,至於會不會被人當作吃貨?管他呢,她都餓兩頓了。
對於她指使自己的手下人一事,鳳訣全無芥蒂,只是身為「木頭人」的蒙寰嗆了一下,差點破功。
第五章 上輩子他叫沈如墨(2)
「你這是怎麼了?」鳳訣問道。
「給風嗆的。」
「你的身子骨很差。」於露白搶白。
蒙寰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見笑了,於公子腳步輕盈,敏捷如風,看起來是個練家子?」鳳訣心裡有些什麼在成形,但是也只是個念頭,要付諸實行,能嗎?
一腳撩下去,可是沒有回頭路的。
那又如何?今日若是錯過,今生便著實的錯過了,她的人生和他再也沒有半點關係。
他能承受嗎?好不容易再見面之後……
「是有兩把力氣。」於露白邊說著邊踩上車轅,身姿輕盈的上了馬車。
這會不會太過喧賓奪主了?蒙寰看於露白越看越不順眼。
鳳訣瞥了他一眼,蒙寰立馬灰溜溜的閃到一邊去了。
一待鳳訣上了車,他同手同腳的也上了車轅。嗚,主子這是見色忘友。
不過對男人來說,這不是很正常?這個不男不女的雌兒的確漂亮,一張雪白鵝蛋臉,五官艷麗逼人,目光明亮如火,宛如盛夏奔放的月季花,恣意張揚,動人心魄,別說主子會一時迷惑,他多看上兩眼,心裡也很是迷亂。
馬車往前動了,一腦子槳糊的蒙寰還聽得見主子那清涼如水的聲音——
「我也喜歡斫鱠……」
騙人,主子不吃魚的,紅燒、水煮的都不吃,有一點腥味就不肯碰,九爺,把妞兒不帶這樣的。
過了小石橋,喬家已然在望,老遠就看見喬童焦灼的等在門口,不住張望,在他身邊老神在在窩著啃木枝的是那只三色狗吃貨。
馬車在荷澤縣不是什麼稀罕物,可是在西巷村出現就不尋常了。
自來東方為貴,西方為賤,喬家很是富裕的那些年也考慮過要搬到縣城,但是祖祖輩輩在這裡落地生根,祠堂也在這,喬老爹又在這裡發家,考慮再三,便將周邊的地買下來,擴建宅子,很是風光了一把。
哪裡知道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喬家說倒就倒了,喬老爹的兄弟各奔東西,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喬老爹個性又倔,也不向外求援,沒幾年就成了今日的捉襟見肘,地賣的賣,房子也是,如今剩下僅有的屋子棲身,身上還背著龐大的債務。
喬童看見馬車從路的那邊過來,竟奔著自己家門而來,吃貨動作比他快,已經搖頭擺尾的衝上前去,因為它個頭還小,就算拉長了身子也只能蹭到車輪,可仍是對著車裡的人汪汪叫,一個勁的撒嬌賣萌。
它這是遠遠就聞到於露白的氣味了,好個靈敏的傢伙!
於露白一下車,它就一馬當先的擠開所有人去討摸摸和抱抱了。
「好吃貨,你知道我給你買好吃的回來了,喏——」於露白也顧不了其他,一看見朝她飛奔過來的愛犬,蹲下身子,把它抱進懷裡,又從油紙包裡掏出一根串著厚厚肉片的水煮大骨。
一條口水就從吃貨的口裡淌了下來。
「哈哈,就知道你喜歡,給你。」
吃貨「啊嗚」一聲咬著那根大骨,一溜煙從於露白懷裡下來,屁股顛啊顛的,半途骨頭掉了,它又傻呵呵的重新叼起來,去了喬家的臨時馬房。
看那路線,是要帶去和雪羽驄一起分享呢,這兩個什麼時候成了哥倆好了?
喬童看著這一幕,大感意外,「於兄弟,怎麼是你?」
「喬大哥,你在門口等誰呢?」
「沒事,就出來看看。」
他哪裡好意思說自己專程出來等於露白的,這得多招人議論,可他又實在不放心於露白在工匠所會不會被牛大和一些老人欺負,越想越多,心越焦急,在家中怎麼也坐不住。
鳳訣翩然的下了車。
「這位是?」喬童問向於露白,眼前的男人那通身氣度,看得出來是個走南闖北,胸有錦繡的人。
「喬兄,這位是鳳訣鳳公子,鳳公子,這位是喬童喬大哥。」她簡單扼要的介紹。
兩個男人點頭致意,客氣寒暄了幾句。
「多謝鳳公子,您要有事就去忙吧,改日若在京裡相遇,再請鳳公子喝茶。」於露白完全沒有要請鳳訣進去的意思。開玩笑,這又不是她的家,也不是主人,她可不好擅專。
兩人這一路上閒聊,於露白也大抵知道鳳訣做的生意十分多樣,那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這麼忙的人時間可寶貴得很,還願意費功夫送她一程,也算有心了。
「我正好口渴了,可否討杯茶水喝?」方才在路上他不著痕跡的打探了幾句,知道了於露白會在喬家暫住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