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知道有個人可以打聽唐靈消息,寧離苦心稍安了一點——足夠他張嘴吃個包子喝碗粥的一丁點。想他一路惦記唐靈安危,真可叫茶飯不思。
就在他吃罷準備起身,不意聽見鄰桌的對話。
旁桌一紈褲公子誇耀似地聊起。「我昨晚上芝蘭樓見過她了,真沒想到,那傢伙還真是如花似玉的美姑娘。」
另一人附和:「真不曉得她姥姥是怎麼教的,還真是厲害,她做男孩打扮在城裡遊走多久,竟沒個人發現她是個美嬌娘——」
「你們說的是誰?」
「就唐靈吶。」紈褲公子答:「你應該聽過,先前外邊有群孩子常阿靈哥長阿靈哥短的——」
「我記起來了。」問名字的公子哥大笑了兩聲。「不曉得那群孩子知道他們的阿靈哥其實是阿靈姊——會是什麼反應?」
他有沒有聽錯?他們怎麼會說唐靈是女的?寧離苦皺起眉。
但阿靈哥這名字——確實是小六子、小乙他們常喊的,不會錯!
所以說——唐靈是女的?!
唐靈其實是個姑娘家?!
驚愕還未回復,他接著又聽見教他更加震撼的事。
「誰理他們。」紈褲公子折扇一扇。「我現在滿腦袋全是她的倩影,你知道芝蘭樓那鴇嬤多機巧,說什麼她還沒正式掛牌,收了我三十兩銀就只讓我瞧她一眼。」
寧離苦吃驚地瞪著手上的空碗。他們的意思是,唐靈現還在芝蘭樓,而且還成了未掛牌營生的花娘?!
這怎麼回事?不是說唐靈到她親戚家裡幫忙——
不行!他得把事情弄個清楚!怎麼他才離開幾天,就發生了這麼多光怪陸離的事?
寧離苦正要起身,紈褲公子又說話了。
「總而言之,不管花多少銀兩,我都要找她過來伺候我。你們知道我打算怎麼辦?」
其餘三人搖頭。
「叫她穿回男人衣裳,然後跟我共乘樓船遊遍江南,夜裡,我再將她衣裳一件一件剝下……」
「真壞啊你。」眾人淫笑。
聽到這兒,寧離苦心頭一把火起,暫時取代了聽見唐靈是女兒身的驚愕。
先不論唐靈是男是女,就單憑那幾個壞胚的算計,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他忍不下這口氣。
只見他捻碎盤中未吃完的土豆,拈了塊米粒大的碎片,相準紈褲公子眉心,一彈。
紈褲公子即刻捂額大叫。「痛死我了,誰打我?!」
寧離苦不吭氣,逕自跟小二要了間房休息。
懲罰就這麼一點?
當然不!
一進了房間,他從窗子躍出守在高處,待紈褲公子出了客棧,他摘下頭巾罩住公子哥兒雙眼,兜頭一陣痛打。
「饒命饒命——」紈褲公子連連求饒。
寧離苦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一覺教訓夠他立刻收手,算是幫唐靈出口怨氣,誰要這傢伙滿腦子齷齪。
倒在地上的紈褲公子全不知自個兒得罪了誰,又是誰打了他。一暈乍起,他回頭望望空無一人的街巷,要不是身上瘀傷歷歷在目,他還真懷疑自己是不是撞鬼了哩。
第6章(1)
寧離苦一教訓完紈褲公子,立刻趕往芝蘭樓。
芝蘭樓腹地甚闊,上一回經驗,他大概知道男客們喝酒尋歡的房間位在哪兒——寧離苦半伏在屋脊上偷聽底下人說話,好巧不巧,被他遇上準備送膳到唐靈房間的婢女。
他掛在暗處偷瞧,發覺婢女身邊還跟了一名身形魁梧的護院,兩人邊走邊聊透露了不少消息。
護院說:「鴇嬤交代,不許唐姑娘再繼續掉眼淚不吃飯,你想辦法勸勸她。」
「她不吃我總不能逼她吃吧。」端膳的婢女答話。「想她還真是可憐,十幾年來被人當成男孩養也就算了,為了救她姥姥活命,賣身進花樓,結果她姥姥也沒多撐幾天,就一命嗚呼了。」
不會吧?!姥姥死了!藏在暗處的寧離苦皺眉。
「可她老不吃飯,身體怎麼挨得住?」護院接話。「你又不是不知道鴇嬤個性,她可把唐姑娘當成了搖錢樹,要她在正式掛牌接客前出了什麼岔子,你我都得挨鞭子。」
「知道知道,總之我會提醒她,你就別再念了。」婢女沒好氣。
一待兩人走遠,寧離苦才潛出暗處跟上,確定婢女跟護院停在哪扇門前,他才飛身竄上屋簷。
他沒漏看門上那串掛鎖。
直到送膳的婢女套上鎖後離開,他一個倒掛金鉤,偷看房裡動靜。有個人影就坐在圓桌前,面前擺著婢女送來的膳食。
那抹嫩黃身影,該就是唐靈沒錯吧?!
乍聽她是女兒身,寧離苦確實有些反應不來——虧他一路上想了那麼多對待她的方式,什麼幫她娶妻看她生子的,這些全用不著了。
難怪,他想起兩人最後一晚見面,她會突然問他,如果她是女的呢?
虧她都說得那麼明白了,他卻還聽不懂!想想他答了什麼?
不過也不能全怪他,那時他怎麼可能設想她是女的這種事——她扮男孩扮得那麼好,十多年沒讓人起疑過,何況是他。
現真相大白了,知道她是姑娘,天,都不知道他有多開心!如此一來他就能名正言順娶她進家門,再也不用管什麼他人眼光這些細微末節的事了!
只要她願意跟著他——不不不,他揮去前頭「只要」兩個字,唐靈肯定是要跟他的。他轉眼間做好了決定,這輩子他非她不娶,而他,也會纏到她非他不嫁不可。
寧離苦就這點厲害,因為向來沒什麼定性,所以對這種突如其來的狀況,他適應特好,全無半點掙扎。
他伸手將半掩的窗門推得更開,身子一蕩,頎長身影風似地躍進房中,輕巧得毫無聲息。
「唐靈。」
他一喚,坐在桌前發呆的人兒驚愕回頭。乍見他,她以為自己是在作夢。
怎麼可能,離苦怎麼可能在這兒?!
「噯,你回神吶。」他心疼地看著她尖瘦了一圈的下巴。
她猛地抓住他手,直到指掌紮實地感覺到人的暖度,她才「啊」地喊出聲。
「噤聲。」寧離苦忙摀住她嘴。
「好。」她仍舊傻傻地看著他。
他鬆開手掌到門邊探了探,好在沒人經過。
他轉過身。「你——」
「你——」
兩人同時間開口說。
「你先說。」她猶然一副在夢中的模樣。
「不不不——」寧離苦連連搖手。瞧她現在的打扮,一襲嫩黃綢衫雲似地裹著她細瘦的肩膀,垂在頰畔的烏絲添增了她眉宇的柔弱之氣。早先她穿著男裝,已把他迷得神魂顛倒,心都掏出來憑她宰割了。這會兒再看見她這俏模樣,他腦子都傻了!
瞧他欲辯忘言的著迷表情,唐靈臉微微羞紅。
當初鴇嬤壓著她換上女衫,她初瞧見自己鏡裡模樣,就想讓他瞧一瞧。她知道自己模樣生得好,眉清目秀,骨肉均勻。可從小被當成男孩養的她,從沒穿過任何輕軟的裙衫,換好衣裳一望,她才知道自己還真是美人胚子。
只是她的歡喜來得突然去得也快,就在她簽了賣身契進了芝蘭樓隔晚,姥姥就嚥氣了。
那天,真是哭得她柔腸寸斷,人都要碎成一瓣一瓣了。
現在回想,她眼眶仍舊泛著淚光。
她吸口氣說道:「我得跟你說聲對不起,我騙了你。」
寧離苦眨眨眼,半晌才會意她在說什麼。「你是說你是姑娘家的事?」
她點頭,把她不得不做男孩裝扮的原因,一五一十解釋得清清楚楚。
「——這怎麼能怪你。」在得知她真實身份當頭,其實他就猜出原因了。又不是沒到過她家。她住的屋子,甚至比寧家堡柴房還不如,可以看出她跟她姥姥兩人日子過得多清苦。
要怪,只能怪老天爺愛折磨人。
知道他不怪她,她心安了一半。
「那你呢?」她一瞅他。「你想說什麼?」
「你好漂亮。」
他話一吐出,兩個人臉都紅了。
「不不不是——」他趕忙解釋,可發現他這麼一說,又好像是在說她不漂亮。「我不是說你不漂亮,我是說我不是要說那個——哎呦,我在說什麼啊我?!」
瞧他又急又慌的,哭了好幾天的唐靈頭次綻出笑顏。
她一笑,他人更傻了。
「我我我……」他支吾了一會兒,知道若繼續看著她,想說的話肯定到晚上也說不完,索性背過身去。
唐靈一訝。「你怎麼了?」
「這樣我比較說得出話來。」
他說得她臉兒又紅了。她知道他的意思,他覺得看著她會教他閃了神。
「我也不曉得我怎麼變成這樣子——哎呀不是!」他手揮揮像是要拂開凌亂的思緒。「我要說的不是那個,我是要告訴你,我在離開揚州前,曾交給小六子一袋銀,少說也三十兩——」
她看著他的背搖頭說道:「他沒拿給我……」
「我知道,他非但沒把銀子交給你,他還瞞了我拜託他轉答的事——」
他告訴她前因後果。
這會兒唐靈都懂了,難怪那一早會找不到小六子——天吶。她嗚咽一聲,老天爺怎麼那麼愛捉弄人?三十兩銀,要是當初小六子有交給她,姥姥跌跤昏倒時,她就不用為了藥錢,出賣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