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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月光石

  關楠星的心情卻很坦然自在,他坐在顏詠青的身邊,距離近到可以感覺到她柔細的髮絲輕拂著他,他憂鬱的眼神中流露溫暖,揚起嘴角微笑,輕拍了拍她的腿。

  「我可以參觀你的房間嗎?」他問。

  顏詠青偏過臉睨著他,又看了母親一眼,她母親點了點頭說:「去吧,帶他去參觀一下。」

  顏詠青和關楠星站起來往二樓的方向走,上樓梯之前,他的母親突然感歎地說:「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他們兩個還是在一起。」

  「就是啊,我聽詠青說他們是在法國相遇的。」她母親附和應道。

  「我覺得我們家楠星變成這樣,看了怪不怪?老實說,即使知道他整形了,看著他那張臉還是覺得怪不習慣的。」

  「那是一定的,久了就習慣了,人還活著就是幸運了。」

  「可不是嗎?」

  聽見雙方母親閒話家常,踩上階梯的顏詠青揶揄地看向關楠星,輕聲問:「這就是你想要的?」

  關楠星沒有回答,抬眼專注地看著她清麗脫俗的臉,憶起過往的片段,這樓梯他踩過兩次,一次是現在,距離上一次竟過了這麼多年。

  那年有一次約會完他送她回來,他們被夏季突如其來的驟雨淋濕是濕透,她請他進屋把衣服烘乾,偷了她弟弟的短褲和T恤暫時借他穿,他還用她的浴巾擦乾頭髮。

  在等衣服烘乾期間,他們靠坐在單人床前的木板上喝可樂,聊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是的,那時他碰觸她的肩膀,靠過去吻了她的唇,他記得她的雙唇有著可樂和夏雨的氣味,冰涼濕潤。

  但他們沒有做出比一個吻還多的事。衣服干了之後,他們一起走下樓梯,她父親突然回家,沒有給她解釋的機會就打了她一巴掌,那一下又狠又重,打得她非常羞辱,而他還來不及反應就被趕出門。

  然後顏詠青被父親禁足在家,他們不能見面,只能利用她一周兩堂補習英文的時間,她上下課都有司機接送,只有趁兩節英文課中間的休息時間,他在補習班的教室走廊和她見面,每次都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鐘。

  他會寫封信給她,親自給或請朋友轉交,讓她夾在英文課本裡帶回家去讀。

  有一次,顏詠青的暑期返校日,她在課堂中翹課到校外去找他,他們約在學校附近的冰店吃冰,然後在巷弄的圍牆下接吻。炙熱的夏季圍牆裂縫冒出蕨類植物。那個吻又濕又熱,技巧生澀,卻纏綿許久。

  能見面的時間又短又少,眼看暑假很快就要結束,他們都受不了如此幸苦卻甜蜜的相愛,她求他說:「如果你真的愛我,就帶我走。」

  他幾乎沒有考慮就答應了,沒有想清楚雙方父母帶來的壓力和現實的殘酷。

  如今回憶,幾乎是她父親的那一巴掌決定了他們兩個的未來。

  假如生在開明的家庭,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到頭來依然相愛?無論如何,如果是現在,曾經橫阻在他們之間的問題將不再是問題,他們已經成年,他有很好的職業和收入,她也愛到高等教育,畢業於優秀的學校。

  假如他們在這樣的年紀相遇,關楠星相信自己還是會愛她的,她擁有他喜歡的特質,她擁有美麗的靈魂,她不只聰明活潑、個性敏感纖細,還有一種明知不可能卻依然執著的頑強特質。

  但他不確定會愛她多深,至少不會像二十一歲的他愛得那麼深。

  他在最壞的時機遇見她,注定要深陷下去。

  不須細想,關楠星覺得顏詠青必定有著和他一致的心情。

  等他們走完樓梯上到二樓,顏詠青打開自己的臥房,請關楠星進去。

  「這是我的房間。」她站在門外對他說,好像他沒來過一樣。

  關楠星走進去瀏覽。「和以前很不一樣。」牆上是新漆的油漆,沒有掛任何一幅畫,傢俱也很嶄新,充滿歐洲風味,窗簾是純白色的飄逸白紗。

  「剛換的,我最近比較有空。」顏詠青走進來,獨自坐在床上。

  看著牆角一堆整齊擺放的畫框,關楠星走過去翻了翻,大部分都是她小時候的得獎作品。他找到一幅她比較後期晝的油畫,一個少女坐在夜裡的鞦韆上,背景頗有超現實主義魔幻森林的感覺。

  「這幅送我好不好。」他回頭問。

  「哪一幅?」看著他把畫抽出來擺在腳前,她微頷首。「好,送給你。」

  關楠星忽然想起什麼,把胸口的項鏈從襯衫領口拉出來,然後取下墜鏈上其中一個白金戒,走到床邊坐在光亮的褐色木頭地板上,一隻腳伸得筆直,另一隻微彎,遲疑幾秒鐘,驀然拉住她的手,把戒指很快速地套進她的指節。

  「這個送給你。」

  顏詠青低垂著眼,怔怔凝睇著手指上的白金戒。她忽然想起來在巴黎第一次邂逅,她那時一直想知道他戴著的戒指內圈寫些什麼。她把戒指從手指取下來,打開床頭的檯燈看著內圈的中文——永恆的唯一。還刻著她高中第一欠遇見他的日期。

  她的心像沒有出口的湖泊,憂傷的情感頓時脹滿,無法宣洩。於是,她頑強地說:「我比較喜歡舊的。」

  「我的氧化了,我把它熔進戒指裡。你的呢?應該也氧化了吧?」他抬起含著無限溫柔的雙眸,靜靜地凝視著她好幾秒鐘,然後說:「如果還留著,把它給我,我可以幫你做一對耳壞。」

  「不用了。」顏詠青盤起腿,把戒指平放在手掌上,遞給他。「這我不能要。」

  「為什麼?等一下你母親會問你有沒有定情戒,你如果說沒有,她會起疑的。」關楠星記起什麼,將床單撩起,彎身在床底下控尋,發現一個盒子,他把盒子拿出來。「舊的會在裡面嗎?」他想起顏詠青說過她把他寫的信都藏在床底下的盒子裡。

  第9章(2)

  一看到他拿出盒子,顏詠青急著想搶過來,結果不搶還好,一搶反而把盒子打翻了,裡面的東西全都掉出來——幾封泛黃舊信件、一張黏合過的美鈔、一張他大學時期的照片、電影票根、在路邊攤買的氧化變黑的戒指……那些東西彷彿乘著舊日時光而來。

  他修長的手指輕撫著粗糙乾澀的紙張,抬眼緩緩看向她。他單眼皮的眼睛裡飽含太多感情,而她倔強地回看著他,甚至以略帶警告的眼神要他什麼話都不要說,不要對她說任何會勾起甜蜜或痛苦回憶的話。

  他們禁不起這些折磨,沒必要讓彼此受苦。

  關楠星非常瞭解,嘴角露出略憂鬱的苦笑,拿出變黑的戒指放進口袋,把東西收拾好,盒子蓋起來放回原位。停頓了好一會兒,讓時光從過去回到眼前,他起身說:「我們應該下去了,要不然他們會開始猜測我們在樓上做什麼。」

  ***

  不談過去,他們是很好的伴侶,他們無話不聊,而且過程笑聲不斷。

  秋季早晨天氣微涼,顏詠青和關楠星站在寶格精品店的門外,手上拿著咖啡和甜甜圈,一邊等店門打、一邊聊天,感覺很像老電影「第凡內的早餐。」

  電影裡很窮的奧黛莉赫本老是喜歡穿得像經常參加晚宴的貴婦,在一夜狂歡之後,孤單寂寞的情緒難以排遺,受到空虛的清晨驅使,坐上計程車到紐約的第五大道第凡內精品店外,看著閃爍著奢華氛圍的鑽石櫥窗,獨自吃她的甜甜圈早餐。

  他們並肩坐在店門口的台階前,咬著甜甜圈聊著老電影的情節。昨夜,顏詠青熬夜設計好了喜帖,但部分文字一直沒搞定。她吞下嘴裡的甜甜圈,忙著將編織袋裡的設計圖拿出來給關楠星挑選。

  「你喜歡哪一張?」她啜飲加了焦糖的咖啡問。

  有三張設計圖,每一張都各有特色。關楠星瀏覽了一下,特別喜歡白底的那張。上個星期他們去拍了婚紗照,攝影師居勒內是他藝術大學的同學,勒內的父親是國際很有名的攝影大師,照片經常刊登在國際時尚雜誌,但攝影只是勒內的業餘嗜好,他真正專精的是裝置藝術。

  白底的設計圖上有一張兩人的黑白照,穿著全黑馬甲式的蓬紗短裙禮服,宛如一個頑皮的黑精靈,一點也不像純情的新娘。而他穿著白襯衫和合身的牛仔褲,一副悠閒的裝扮,也不像莊重的新郎。

  在光線曝光均勻的氛圍中,她坐在紅酒木箱上,面前擺著一個西洋棋的棋盤,手指正捏著皇后,微踮腳尖,神情專注抬眼凝瞅著站著棋盤另一側的他。他嘴角揚著微笑,細細的單眼皮回看著她,而時光就凝住在他們眼神交鎖的這一瞬間。

  喜帖的裡面全是彩色的線在空中飛舞,關楠星把它挑出來,「我喜歡這張。」然後啜飲著黑咖啡。

  秋季的天空又高又遠,說不上是非常藍的藍色,雲也不甚白,被風捲成一層一層像灰色堆積成團的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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