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周書葳轉身催促旁人去叫侯歇出來,顏詠青想都不想就說:「你幫我告訴他一聲,我不能去意大利。後天一早的飛機,我的行李都沒收拾,明天還有朋友要來看房子。你幫我轉告他,我明天會待在蒙馬特,不會過河到左岸這裡。」
說完,顏詠青貼著她的臉頰正式地擁抱一直,然後說了一句法文,意思是多保重,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周書葳聽得愣住,還反應不過來。等回神過來,顏詠青已經愈走愈遠,周書葳發現叫不住她,只好趕緊回頭鑽進人群裡找侯歇,看見他被一群朋友纏住了,他們正興高采烈聊著二十世紀初巴黎畫派風光的歷史,周書葳扯了一下侯歇的手說:「詠青說她不能去意大利,她母親生病了。」
「什麼?」侯歇表情震驚,轉而嚴肅。「她人呢?」
「她剛來了,但是走了。她告訴我說後天的班機要回台灣——」
話才說到這裡,周書葳還有一堆細節沒說,侯歇整個臉色都變了,陰鬱地瞪著她。「她人呢?她現在在哪裡?」似在責怪周書葳沒能攔住她。
「她剛走,說要回去收拾行李。」周書葳臉色微黯,卻依然指著門外。「應該還沒走遠。」
侯歇快速撥開人群往外衝去,不知道是憤怒還是心焦,可能兩者都有,但更多的是某種強烈的愧疚和受罰的痛苦。似乎自從他拋棄二十歲的她之後,他就注定得一直追著她跑,每次等到他一有快追上她的感覺,她就這樣迅速地變換地址,到另一個國家、另一座城市。
在人群和車輛快速流動的街道,侯歇盲目地奔跑,生怕一停下腳步,就再也來不及了。
第6章(1)
巴黎似被蒙上一層淡色薄霧,在眼前逐漸暈開。
顏詠青走在前往公車亭的路上,一開始沒注意到是怎麼回事,等發覺世界籠罩著迷離的霧氣,才恍然明白,是她的雙眼正濕熱著。
她比自己想像的更有感情。她非常捨不得離開——巴黎。
還有侯歇。
她對侯歇動情了,即使速度很緩慢,但也不能就此忽視。
時光如排列整齊的隊伍逐漸消失,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你以為是你抓住愛情,其實是愛情忽然過來敲你的門。
然後又走了。如此緩慢,卻又不著痕跡。
走過梧桐樹,來到十字路口,顏詠青胡亂想著。雖然不好受,可是至少體會到她的心不是死的。
巴士開過來停在對街的公車亭,路口的燈號正在由綠轉紅,顏詠青回過神,認出那是她要搭的那班公車,眼看即將開走,她毫不猶豫地急步衝向前,號志燈卻在瞬息間轉換,左右兩旁的車輛呼嘯而過,刺耳喧囂的喇叭聲衝著她而來,讓她完全愣在原地。
差一點她就成為貨車下的亡魂,如果不是猛然被人從後面攔腰摟住——侯歇的左手像鐵鏈緊箍著她的腰,右手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著,剛跑過好幾條街,他胸膛上下起伏不斷喘氣。
被他突然從後面抱住,顏詠青的心猛地震了一下,原本提的手提袋掉落地上,她回過頭看他,他正惡狠狠地瞪著她。
下一秒,侯歇表情陰鬱,什麼話也沒說就拉著顏詠青往回走。
先不說公車早就開走了,她的東西還掉在地上,她急著想掙脫卻硬是被他拖著走,她只好叫道:「我的袋子掉在地上了。」
侯歇腳步沒停,又拉著顏詠青回去,看著她把東西撿起來,然後繼續拖著她往回走。
顏詠青不知道侯歇到底要去哪裡,他腳步快得不可思議,好幾次她都快踉蹌跌倒,而侯歇總會適時扶她一把,但腳步始終沒有慢下來。
侯歇住的那棟建築物在眼前出現,顏詠青這才知道他要回去,他拿出鑰匙迅速打開大門,然後臉色鐵青沉默地推顏詠青進去。
他像個快爆發的火山悶不吭聲,臉上素來溫柔的線條變得緊繃冷硬,顏詠青回頭瞄了他一眼,他火氣很大,動作很粗魯地推著她上樓梯。
走到侯歇的公寓門外,他把顏詠青整個人壓在門上,氣急敗壞地拿出鑰匙要打開門。顏詠青回頭看著他陰鬱的表情,和緩地說:「我不能待太久,我要——」
「你現在不要跟我說話。」侯歇硬生生截斷她的話,打開門之後,粗魯地把她推進去。
整個過程,顏詠青都沒有反對的餘地,她被侯歇拉進臥室,手提袋也在掙扎時掉在地上,裡面的巧克力、香精蠟燭禮盒都掉出來,還有筆記本、鉛筆盒和勾到一半的披肩和毛線團也在地上。
顏詠青不知道侯歇為什麼這麼憤怒,她以為他應該只會感到有些遺憾。她回過頭想問他到底怎麼了,卻撞進他的胸膛。臥室沒有開燈,唯一的亮度是巷角的路燈透過杏綠色薄紗窗簾照射進屋,他的臉埋在一團陰影中,但她還是看得出他所擁有的溫柔特質全消失了,那冷硬的雙眼中透著濃重的悲傷。
直到這一刻,顏詠青恍然發現侯歇對她的感情下得很重,但她不明白是為什麼。不可能半個夏天就讓他愛她愛到癡狂的地步?!
侯歇狠狠把顏詠青甩到床上,她的長髮在床單上披散開來,身上穿的吊帶裙裙擺也掀了起來。
「我可以問一下,你現在到底是在做什麼?」顏詠青只感到疑惑,對他粗暴的舉動並不感到害怕。
「讓你快樂。」侯歇半壓在她身上,俯瞰著她,眼神充滿怒火與悲傷。「你不是說我經驗豐富可以讓你快樂?」
原來他一直在生她的氣,怒火卻直到此時她決定不告而別才爆發。在他們相處的過程,他對她非常溫柔,像把她當一隻貓順著摸她身上的毛,難得顯示半點怒氣。
現在,他的動作卻沒有一絲溫柔,簡直粗魯無禮到極點。她很用力要推開他,手腳狂踢狂抓,一心想掙脫,但他雙腿強壓在她身上,不顧她的反抗,一隻手握緊她的手腕,將她的雙手箝制在頭的上方,狠狠地吻她。
那股狠勁夾著瘋狂的怒意,不停蹂躪啃咬她紅潤的唇瓣,舌尖狂妄地撩撥她嘴中的氣息,好像企圖將她整個人吞噬進去。那一瞬間,顏詠青放棄掙扎,呆滯空洞地任由他狂吻她。
感覺顏詠青的柔順,他忽然停下來放開她,抬起亮黑的雙眸凝視著她。他眼眸散發哪烈的痛苦使她非常困惑,她跪坐起身,輕碰了碰他的手臂,柔聲問:「你怎麼了?」
侯歇猛然坐起身,背對著她,懊惱痛苦地用力捶了捶床。她安撫地碰了碰他繃緊的身體。「是我讓你想起傷心的往事了嗎?」她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她真的不知道他怎麼了,顏詠青困惑地問:「還是你也有深愛的人,是我讓你想到她了嗎?」
侯歇回過身緊緊抱住顏詠青,悲傷低啞地懇求:「不要走,讓我愛你。」
不知道是什麼強烈撼動了她的心,可能是他哀求的模樣像一頭受了重傷的動物,她跪坐在床上抱緊他,他溫熱的淚滴驀然滴到她赤裸的肩膀,她愣住了。
沒有考慮太多,下一秒,顏詠青親吻他的嘴角,把他整個人轉過來,在黑暗中凝看著他。他非常哀傷地閉起雙眼,她跪直身體,輪流吻了他兩邊的眼瞼,嘗到溫熱微鹹的淚。
她深情款款地吻著他的唇,舉止非常溫柔,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用心地吻一個男人。他的回吻又深又重,帶著強烈毀滅的力量,彷彿想推倒她內心築起的高牆。他的舌尖如瘋狂跳動的火焰燃燒著,挑逗著她,盡情地吸吮,要求她回以相同的熱情。
她眼神迷濛困惑地握緊他的手臂,他瘋狂地吻著她,持續蹂躪她溫潤的雙唇,然後把她整個人按倒在床上。不久,他們赤裸的身體在床上交纏,黑暗中,他似曾相識的氣味使她內心深感迷惑,他是個快三十歲的男人,不是那個二十一歲的男生,然而他堅實有力的肌肉,卻無端勾起她的記憶,那驚人的相似,使她眼眶濕潤,緩緩閉上雙眼,眼淚滑落。
他們的身體緊密地交纏結合,他給她的愛、他給予的力量,強烈深重,又細膩愉悅,在原始激情的節奏中,她被痛苦和喜悅這兩種完全相反的情緒所折磨。
激情結束,顏詠青背對著他,心像是猛地漲滿又猛然被抽乾。她凝視著窗戶因風飛舞的杏綠色輕紗,眼淚不停流下來。
侯歇從背後緊緊擁抱著她,撥開她披在肩上微濕的卷髮,親吻著她肩胛骨。他的手指和她的緊緊交纏,然後他把她輕輕轉過來,面對著他。
「你在哭嗎?」凝視她臉上的淚痕,他問。
「對不起。」顏詠青用手擦掉臉上的淚,無奈地笑著說:「下次我們應該開燈的。」說得好像他們還有下次似的,她想到這裡忽然感到強烈的失落。
侯歇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想當然她又把他想成是關楠星了。他從來不想讓她遭受這樣的痛苦,卻始終沒有辦法,他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