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抓住了她,握住了她的手。
可為了救她,他完全沒了防備,另一支箭又正中他的胸口,更多把刀朝他招呼而來。
一刀在肩、一刀在腿、,一刀在臉、一刀狠狠穿過了他的腈部一一「不要一一仵豐!件豐啊!我和你們回尖!我什麼都原竟做!別殺他一一別殺他一一張楊一一I「把她還我!還我!」
可就在這時,數條長鞭從旁飛來,試圖纏住他的手腳,他閃過了那四根長鞭,卻被第五根纏住脖頸,就在此時,一名快騎抓著黑色的長矛,策馬從後而來,狠狠的將那根鐵矛穿過了他的胸,染著血的銀亮槍頭,霍然從胸前穿了出來。
終於,他被迫停了下來,跪了下來。
「不要啊」
他聽見她椎心泣血的哭喊,從深夜中傳來。
劇痛從胸中襲來,但最痛的卻是心。
一口熱血,從喉中湧出,從口鼻噴濺,他看著前方黑夜的深處,不甘心仰天大吼,揮刀斬斷那穿出的長矛,掙扎著站起身,血流不止的拖著那半根長矛走了兩步,另一記長矛又來,這一回打從前方而來,他雖然抓住了那長矛,卻已經無力抵擋,只感覺到矛身滑過他的掌握,戳進了他的腰應,讓他往後飛了好幾步,重重摔跌在地,教原先那半根長矛從後穿到了身前,在他胸口震顫著。
「張揚——」
他想要起來,想回應她越來越遠的泣喚,卻再也無力站起,只感覺到鮮血不斷從每一處傷口流出,帶走了他所有的力氣。
無數的馬蹄聲震動著大地,帶著她遠去。
不一一別帶她走一一別將她帶走一一
他渾身是血,痛苦的試圖起身,甚至想要朝她所在的地方爬去,身體卻不聽使喚,只有手指抽搐著,他睜大著眼,黑暗卻開始籠罩,攫抓住了他。
他要死了,他知道。
他不想死!不想死!從來沒有這麼想要活下去!他才剛剛找到生存的理由,才剛剛知道生而為人的意義,才剛剛真正擁有,才剛剛真的愛過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
他不甘心,好不甘心,他還以為終於能和她攜手一生,才終於敢去期盼美好的未來,但老天爺還是玩弄了他,八成在狠狠的嘲笑著他怎麼敢癡心妄想他依然能看見她哭喊的臉,看見她眼裡的痛苦驚懼,和她相處的所有片段,盡皆浮現腦海。
她的喜、她的怒、她的哀、她的樂。
她笑起來好美好美,她的淚總揪著他的心。
我愛你
她說,哭著說,笑著說,吻著他柔聲說。
他應該要保護她的,應該要的……
他早該猜到別兒哥會注意到黑火的威力不同,早該在大戰結束之時,就立刻帶著她遠走,可他太想和她一起,一起在這兒生活,一起在這兒終老。
我愛你……
滾燙的淚,盈滿他渙散的瞳眸,滑落。
胸中那顆劇痛的心,掙扎的跳動著,死命的跳動著,但依然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第22章(1)
寒風呼呼的吹著,揚起黃沙,讓萆如浪翻湧,讓林葉似海翻騰。
一滴冰冷的雨水,驀然滴落。
落在他沾滿鮮血的臉上,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跟著大雨傾盆而下,迅速浸濕大地,讓一切都變得混沌不明。
就在這難得一見的大雨之中,一名身著黑衣的女人,裸著一雙纖足,踏水行來。她沒穿鞋,卻撐著一把油紙傘,黑色的長髮垂地,整個人幾乎與夜色融在—起。
她來到他身邊,低頭瞧著那倒在地上,被砍了無數刀,身上還插著兩根矛、幾支斷箭、一把斷刀,僅剩一口氣的男人。
這男人全身上下儘是腥紅的血,人的、馬的、他自己的,即便大雨也無法將其身上的血沖刷乾淨。
女人蹲了下來,伸出雪白的小手,撫著他的臉。
他沒有感覺,早已失去了知覺,卻莫名察覺到了她的存在。
那是阿潯,他知道,莫名的就知道,站在身旁的,是那個黑衣巫女。
我可以救你——
她沒有開口,可他卻忽然聽見了她的聲音,那清冷而淡漠的聲,直接出現在他腦海裡,如此清楚鮮明。
你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他應該要害怕,她真的不是常人,可他早隱約感覺到,而希望驀然熊熊燃起,讓心大力的又跳動起來。
一切。我願意付出我的一切。
他在心裡回答,沒有第二個想法。
我需要一個守衛,幫我趕走不速之客。你活下來之後,得跟著我,直到我允許為止。
她淡淡再道。
好。
他想也不想的回答。
她低下頭來,長長的發,垂落他冰冷的胸口。
你可想清楚了,你是獸人的後代,身體裡流著獸人的血,我可以救你,可以把你該有的力量還給你,讓你去把左繡夜救回來,但你會變成真正的怪物,真正的阿朗騰一一起初,他不是很能理解她的話,但她讓他看,讓他在腦海裡,看見那是什麼模樣。剎那間,他心跳差點停了,那真的是怪物,可怕的怪物,他聽說過,聽過傳說,他不知道那真的存在。
它存在,就像你存在。所以,你的傷才會比一般人好得快,在戰場上才會那般勇猛無敵。它就是你,你就是它。混血的獸人,血被稀釋了,它才被壓抑下來,有些人會自然覺酲,有些不會,就像你,但它一直都在。
她將頭俯得更低,問。
現在,告訴我,你是否還願意?
至此,他才真正瞭解,這巫女為什麼要問他願意付出什麼。她能救他,但他將不再是人,不再真的是人,而是一頭怪物,一頭野獸,她要他成為真的阿朗騰,成為她的看門狗。
但那讓他能救她,去救她。讓她可以活著,好好的活著,隨心所欲的活著,而不是被人操控、利用的工具。
對如今的他來說,那已經夠了。
所以他告訴那巫女,全心全意的想著。
只要能救她,我什麼都願意!
男人的情感,如此澎湃,那樣強烈,像火一般,幾乎灼傷了她,沸騰了她的血液。
阿潯火速縮回了手,男人的情感仍在身體裡飛竄,衝撞著,讓心疼痛,教血狂奔。
該死,所以她才不喜歡觖碰人。
她暗自咒罵一聲,看著那命懸一瞬的男人,他的瞳孔已經放大,她知道沒有時間了,雖然不想再觸碰他,還是不得不鬆開了手中的油傘,握住了插在他身上的長矛,用力拔了起來。
那傷口,頓時流出更多的血,他沒剩多少血了,但她不擔心那個,她只是拿刀戳破指尖,擠了一滴血。
白光乍閃,天上打下一記響雷,彷彿不贊同她的逆天之舉。
她沒有理會,只是將那滴血,滴在他的傷口上,一邊撫著他冰冷的臉龐,對他吟唱那久遠之前的上古法咒。
她的血,滲進了他的身體裡,她的言語,鑽進了他骨子裡。
他能感覺胸腔中的心,很用力的跳了一下,再一下,然後忽然問,劇痛從心口,竄至四肢百骸。
她退了開來,看著那個原本只剩一口氣,完全無法動彈的男人,因為那劇烈的疼痛弓起身子,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下一瞬,他身上所有的傷口都開始癒合,甚至將那些斷箭,那另外半根長矛,那陷在他肌肉骨頭裡的斷刀都推擠了出來,泉湧而出的鮮血更因此減緩,止息。他翻身趴在地上喘氣,張開了眼,渾身是汗,痛苦的看著她。
然後,開始變化。
那轉化如此劇烈,讓他青筋暴起,他緊咬著牙關,卻無法控制自己,最終仍是咆哮出聲。她看著他手腳變長,肌肉債起,全身上下的厚衣,甚至腳上的皮靴,臂上內藏銅鐵的護臂,都被那可怕的力量撐裂開來,彷彿被獾了太多水的皮囊,他繼續變大,臉骨也跟著變形,黑色的毛髮迅速在他身上生長,遍佈他全身上下。
天上電光再閃、又閃,隆隆雷聲不斷。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會撐不住,他傷得太重,即便有了她的血,仍會因為這太過激烈而突然的變化而死亡。不是每個混血的獸人都能受得了這種強硬的覺酲,尤其是像他這種隔了太多代,血液稀釋的太過稀薄的混血。
可到頭來,他還是撐住了。
她在狂風暴雨之中,看著他,從一個男人,變成了一頭巨大的野獸,變成了自古北方森林民族代代口耳相傳,既敬又畏的阿朗騰。
它是黑色的,黑色的毛皮,黑色的眼。
人類的眼。
她難以相信,它還保留著理智,但它是,她能從它眼中看見那個男人。
千百年來,她從來沒有見過混血的獸人在第一次變化時,依然能保持理智,連那男人的師弟都做不到。
可他做到了,為了左繡夜。
話說回來,獸人都很瘋狂,也異常深情,她猜她也許不該太過意外。
黑色的野獸吐著白色的熱氣,豐厚的皮毛下,仍有細微抽搐抖顫,然後它穩住下自己,強壯的腳爪穩穩的抓在地上,弓起了它的背,無法自抑的伸展著那強壯的軀體,然後抖著皮毛,甩掉那一身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