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忽然間,她在前方人馬交錯之中,看見了那個高大的身影。
那個男人,沒有騎在馬上,正背對著她,與人說話。
男人有著黑色的短髮,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衫,他的頭盔不見了,身上鎧甲也已裂開,全身上下染著沙塵與鮮血,但那是他。
她知道一一
即便兩人之間,還隔著人海,還離了好幾百步的距離,她依然認出了他。r張揚!」熱淚奔騰奪眶,她朝他跑去,明知離得這麼遠,人聲如此吵雜,他一定聽不見,不可能聽見,卻依然忍不住出聲喊著他,無法控制的喊著他。
「張揚一一」
彷彿感覺到了她的存在,好似真的聽到了她的呼喊,他在那瞬間回過了頭,看見了朝他飛奔而來的她。
沒有任何遲疑,他丟下了那個正和他說話的人,推開了人群,邁開大步,也朝她飛奔而來,迅速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飛奔進他懷裡,他一把抱住了她嬌小的身軀。
旭日東昇,照亮了他與她緊緊相擁的身影。
身旁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喧囂、煙塵、戰火、飛沙、人馬,甚至從遠方地平線爬升上來的燦燦金陽都像已不存在,只剩下他,只剩下她。
繡夜無法控制淚水不斷的滑落,她好怕他只是個幻覺,怕他只是她想像出來的,但他已在她懷中,就在她懷裡,回抱著她。
懷裡的小女人,如此溫曖,她滿臉是淚,眼裡滿佈未退的驚惶懼怖,他忍不住將她緊擁,開口道歉。
「對不起,拉蘇連著幾日攻城,我找不到機會,沒辦法進城,我不能冒險讓暗道被發現,讓城門大開一一」他曉得只要守兵一看見他們回來,定會忍不住開門,殺出來救援。他也不能燃燒狼煙,或點火傳訊讓她知道他很好,她能看到,拉蘇的人定也會看見,他若這麼做,只會害死跟在他身邊的那些兄弟。
「我知道、我知道……」她將臉埕在他頸窩,淚如雨下。
他知道她會擔心,知道她一定心焦如焚,他想通知她,卻沒辦法。當他在山上,看著拉蘇強行攻城,他卻不能與她在一起,不能待在她身邊守護她,那真的是種可怕的煎熬。
他是那麼害怕城破,害怕守兵堅持不住,害怕會失去她。
擁抱著懷裡的小女人,他啞聲開口告訴她:「我不能回城,但我在山上看到遠方有大量炊煙,我知道那定是別兒哥,所以趕去與之會合,勸說他在拉蘇休兵時,夜襲拉蘇,那是個時機……」
「別說了,沒關係,都過去了……那不重要,都不重要了……」她抬首,含淚看著他,撫著他的臉,他頰上的傷,再無法自制的開口表明心意:「我愛你……我愛你」他震攝的看著她,一瞬間無法呼吸,嘶聲問:「你說什麼?」
「我愛你。」她含淚看著他,真情流露的用他最熟悉的那個語言,道:「你是我冬日的太陽,我風暴中的港灣,我黑夜裡無畏的英雄,我一生的男人……我的愛……」
他不敢相信,但她真的說了,用他從小開口就會說的語言,說著他此生聽過最美的情話,那一字一句,都如燒燙的紅鐵,烙印在心。
看著眼前那淚中帶笑的小女人,瞧著她眼中難以淹飾的萬千柔情。一時間,熱血萬般沸騰,再無法克制,他低下頭來,在眾目暌暌之下,當著所有弟兄面前,在金色朝陽中,深深吻了她。
那一日,一切都是那般美好。
戰爭止息了,城裡到處都有人在狂歡,家家戶戶都拿出自家上好的酒肉,請著所有過路的人一起吃喝、跳舞、歌唱。
張揚與繡夜倆,到哪兒都膩在一起,怎樣也不想與對方分開。她陪著他一起處理善後,一塊兒收拾殘局,到了快中午才有辦法回家清洗自己。
誰知道,熱情的人們不由分說,一見他倆就拉著一塊兒吃飯喝酒,他與她光是從城門走到市集口就花了一上午。
好不容易回到了大屋,在烏鴉巷裡又受到兄弟們一陣熱烈歡呼。
等到他與她真的回到了自個兒房問,真的能夠休息,又過了兩個時辰。
她燒了水,在那美麗又溫曖的澡堂裡,替他洗去一身塵埃,照料他的傷口,她還沒處理好,他已忍不住在那兒要了她,和她緊緊相擁,深深糾纏,互相汲取對方的溫曖。
她緊抱著懷裡強壯的男人,感覺他繃緊的肌肉、他熾熱的渴望,不由自主將他納得更深,顫顫在他耳畔吐露壓抑許久的深情。
那讓他更加熱情、勇猛,教她完全燃燒,徹底融化在他懷裡。
「我愛你。」他說,一遍又一遍的親吻著她,說著,也做著。
她回應著他,以所有他用的方式。
這一生,從來不敢奢望,不敢去想。
他以為能夠有她一起,已經很好。他不敢求心,不敢求愛,她願意同他一起,他已萬分感激、無比珍惜。誰知她竟願給更多,那麼多、那麼多……對她的情感,滿溢於心,充塞全身上下。
他小心翼翼的幫她擦乾身體,讓她也幫著他,然後拿衣服將她包起,抱著她穿過院子,回到兩人的小屋,和她一塊兒上了床。
她蒼白的小臉,有著深黑的眼圈,雪白的身子似在這些天,又瘦了一些,教他既心疼又不捨,完全無法讓自己的手離開她,忍不住總一再觸摸她的身,撫摸她的臉。她也如他一般,小手總在他身上、臉上遊走,好像怕一個不小心,他就會消失不見。
她沒有說話,躺上床後就沒了,可一切盡在不言中,他能清楚從她溫柔輕撫著他的小手,感覺到她的情意,在她水漾的黑眸中看見像他一樣的深情。
然後,她蜷縮在他懷裡,小手環著他的腰,讓心貼著心,終於因為疲倦和安心而睡著。
他小心的擁抱著她嬌小瘦弱的身子,一顆心好熱好熱,連眼都是熱的。
這麼多年來,他在戰火中失去一切,喪失希望與尊嚴,可她全為他找了回來。他閉上眼,呼吸著她的氣息,感覺著她的心跳、她的溫暖。
這一刻,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麼,受苦是為了什麼,所有曾受過的苦與痛,怒與傷,都不再重要,因為他遇見了她,因為他擁有了她,因為她愛他。
再酲來,天已黑一一
有人在敲門,怕吵了她,他下床抓起長褲套上,門外的人是鐵木爾。
「大哥,抱歉,我也不想擾你,但幾位商會的大老闆,在酒樓裡辦了一桌,宴請了別兒哥大汗,希望你和嫂子也能在場。」雖然不想離開她,可他是大隊長,必須要在場,但他不覺得非得要她一起。他回床邊穿衣,打算自己去,她卻已經酲來,也下了床。
「你再睡會兒,那場合,只是應酬,你不需要在場。」他知道她很累,必是幾夜都沒合眼,才會一沾枕就睡著。
繡夜搖了搖頭,替他拿來衣袍,替他穿上,在他身前為他綁著腰帶,昂首凝望著他的眼,悄聲說。
「我想和你一起。」他喉微緊,不覺握緊了她的手。
實話說,他也想和她一起,他這一輩子苦了太久,能夠擁有她,總讓他有一種不真實的感受,恍若猶在夢境。
所以,他也為她穿上了衣,為她梳了發,然後緊握著她的手,和她一塊兒出門去應酬。
大街上,處處張燈結綵,宛如慶典。
雖入了夜,仍到處都有人在烤肉喝酒,在街上生起營火,一起歡唱跳舞。他倆到酒樓時,大老闆們已經早就到了,繡夜其實不是很注意那些男人說了什麼,她仍覺得累,所以只是握著他的手,依偎在他身邊。
就在此時,別兒哥大汗也來了,幾位蒙古將士,全副武裝的跟在他身後。
那北地之主,虎背熊腰,唇上蓄著短胡,嘴下也蓄著山羊鬍,一雙眼黑得發亮,一臉精明幹練。繡夜瞧見他一愣,才發現他是先前在戰場上,同張揚說話的男人。
她雖然聽說蒙古人多驍勇善戰,卻沒想到這人身為大汗,竟也會親上戰場。
那大汗一看見他,立時大步走了過來。
「張揚!好兄弟!你這一仗打得好啊!」說著,一邊還大力的拍著他的肩。
他聞言,立即躬身抱拳,沉聲道:「此役皆是大汗之功,若無大汗傾力相助,張揚定也束手無策。」他當兵多年,心知在上位者,都愛聽好話,即便有功,定也不能居功。
「哈哈哈哈,好說好說,旭烈兀殘暴不仁,教拉蘇那小子也學成一個德行,我此番前來,便也是為大夥兒出一口惡氣!」聽著這男人此番說法,他沒有戳破別兒哥三日前便已率大軍抵達,卻刻意停在三十里外觀戰,等收漁翁之利的心機。
他只是將頭擺得更低,再道:「大汗聖明。」
「好了,好了,把頭抬起來吧。」他呵呵笑著,又拍了下他肩:「咱倆兄弟,一塊兒進去好好吃上一頓,喝上一回一一」聽到此話,他方收回手,把頭抬了起來,卻見那黃金斡爾朵之主,轉身之前,忽又將視線停在他身後,特別問候了站在他身後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