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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白翎

  陳士誠沒答腔。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嘴硬,不過倘若父母繼績住在這裡的話,多多少少還是會受影響吧?

  「隨便你們,我沒意見。」他轉身上了樓。

  關在房裡,他翻開原文醫學教科書,心思煩亂。

  不平的情緒他何嘗沒有?他也想替自己討回公道,他也想讓那些搬弄是非的人閉上嘴巴,更想讓所有的人知道他沒有對思芳做任何下流的事,根本連想都沒想過。

  然而,採取非常手段來讓人們閉上了嘴,那又怎麼樣?

  像是被貼上為期一輩子的標籤,猶如被人硬是拿刀刻在他的皮膚上,陳士誠自知自己已經沒辦法改變人們腦海裡的東西了。

  他可以選擇付出心力與時間,只為了讓對方付出代價;他也可以選擇轉身不予理會,把那些精力留下來完成更有意義的事。

  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絕對不是像母親說的那樣,只是因為心腸軟,他這麼做,是選擇了一個對自己最有利的方案。

  就只是這樣而已。

  「這樣真的好嗎?」

  將黑色套裝平整地掛進了衣櫃,蔣翊玲旋身躺上床,依在這個結縭二十年的男人肩上。

  「嗯?」陳鈞德應了聲,將手中的書本往下翻了一頁,推了推鏡框,「你是指士誠的事情?」

  「當然吶,你就真的這麼放心?」

  「不然呢?」他注意力依舊放在書本的字句上,平靜地道:「他都這麼說了,你還想要我怎麼干涉?」

  「吼,你這個人怎麼當父親的?」蔣翊玲發嗔抱怨了一句,伸手奪走丈夫的書本,「你不覺得做父母的應該替他出口氣嗎?」

  陳鈞德冷笑,摘下鼻樑上那副老花眼鏡,安撫道:「老婆,你兒子十九歲了、成年了,你難道不覺得他有權自己決定如何處理事情嗎?」

  「哎喲,那又不一樣,你明知道你兒子就是心軟,你還不替他出頭?」

  聽了,陳鈞德靜了靜,雙眼直瞅著老婆,「對,他是心軟,但是你會不瞭解他也很固執的嗎?」

  就像他決定了從醫之後,想再勸他進法界?門都沒有。

  蔣翊玲被堵死了,無話反駁。

  「所以嘍,」陳鈞德眉一挑,戴回眼鏡,也拿回了自己的書本,翻至先前閱讀的那一頁,「既然他都決定冷處理了,你替他強出頭,他只會生你的氣,不會感激你。」

  「就說你們父子莫名其妙!」蔣翊玲忿忿不平地躺回枕頭上,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抱怨,「士勳之前被人看不起的事情,你讓步了;這次士誠被人糟蹋,你還是讓步。我還真是搞不懂耶,平常那個咄咄逼人的你上哪去了啊?」

  「那是兩碼子的事好嗎?」陳鈞德笑出聲,口吻仍然好整以暇,「士勳的事,說穿了我只是借力使力,藉機要他努力往上爬;至於士誠,尊重他的意願,並不等於我軟弱,懂嗎?親愛的老婆,你就別想那麼多了。」

  蔣翊玲不自覺揚起唇角,但還是有些不甘心。

  「唉,我知道啦……」說完,她挪了位置,小鳥依人的靠著丈夫,盯著天花板。

  「喂,你有沒有覺得最近我們家好像不太順?」

  「嗯?」陳鈞德心不在焉地應了聲,非常專心在書本上。

  先是二兒子被女朋友的家長瞧不起,然後是大兒子被人當作是戀童癖,萬一最小的兒子也……

  「我看我下禮拜去廟裡找師姊好了,問問看這個要怎麼處理。」

  聞言,陳鈞德偷偷翻了個白眼。老婆的迷信病又犯了。

  「好,好,你想怎麼做都好。」他輕歎了口氣,翻了一頁,又問:「要不要我載你去?」

  「真的?你有空?」

  「要當你司機怎麼能沒有空?」

  「嘖,就會耍嘴皮子。」蔣翊玲抬手捶了他一下。

  陳家的門口被房仲掛上了一張出售廣告。

  聽說他們要搬走,韓思芳難過了好幾天,多想去叫士誠哥不要搬走,可是自從那天晚上被爸媽強勢帶回家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和他獨處的機會,就更別說是偷偷去見士誠哥了。

  母親變得相當緊迫盯人,甚至辭了工作,只為親自送她上、下學、並且徹底監督她的一舉一動。

  她很困惑,卻無法以她僅有的知識來理解這一切。

  那天晚上,母親異常凶狠,幾乎是把她從陳家給拖了回來。

  她壓根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什麼大不了,她又不是沒去過士誠哥家裡,一切就如同往常一樣,她實在是不懂為什麼大人們會那麼生氣。

  她只記得母親一關上門,便命令她在沙發上坐好,嘶吼著名問她,「你老實說,那個人有沒有摸你?你有沒有讓他摸?你坦白說實話!」

  韓思芳嚇得發抖,她從沒見過如此暴戾的母親。她想了想,士誠哥摸了她的臉頰、摸了她的頭,還有摸了她的小腿。

  於是她怯怯地點了頭,據實以告。

  沒想到道一點頭不得了,母親大發雷霆,直嚷嚷著說要報警、要告他、要他不得好死等等非常嚇人的言語。

  她嚇哭了,哭得泣不成聲,卻沒有人來問問她為什麼哭泣。

  一群大人在客廳雖來踱去,大罵著陳士誠不是人、是畜牲、是披著人皮的禽獸,他們咬牙切齒地討論著要如何讓方「付出代價」。

  韓思芳不瞭解大人在說些什麼,她只知道士誠哥對她很好,在雨天收留了她,給她熱飲喝、給她三明治吃,還給她換上乾淨的衣服,她不懂為什麼這些大人這麼生氣,而且氣得要把士誠哥趕走?

  她真的不懂。

  夜裡,她睡不著,滿腔的內疚感反覆折磨著她。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士誠哥不會被大家當成壞人,當然也就不會被逼著要搬離這裡。

  所以她想,如果她向母親求情,讓母親瞭解士誠哥是好人的話,那麼士誠哥可以留下來了吧?

  思及此,她鼓起勇氣,翻身下了床,來到客廳,母親還在那兒看著連績劇。

  「媽咪……」她輕聲喚出。

  韓母被這聲叫喚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女兒,鬆了口氣,「都十一點了,你不睡覺在這裡幹嘛?」

  「那個……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嗯,什麼事?」

  韓思芳靜了幾秒,終於困難地將話說出口,「你可以叫士誠哥他們不要搬走嗎?」

  韓母因她的要求而吃了一驚,愣在那兒許久。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半晌,她回過神來,再也無心於連續劇上。

  「士誠哥沒有做錯事。那天晚上他在路上遇到我,好心把我載到我們家門口,是我自己後來又去找他的……」

  韓母揚起冷漠的唇角,像是微笑,卻沒有笑意。「就算是你自己去找他,不代表他就可以對你做那些不好的事,你懂嗎?」

  那些事是哪些事?韓思芳迷惑地眨了眨眼,在她小小的腦袋裡,她只知道士誠哥對她的好幾乎可比親生父母。

  「那些事是不好的事情嗎?」她詢問母親。然而,她指的卻不是母親所想的那些。

  「當然,那是壞人才會做的事。」

  「可是士誠哥對我很好。」

  「思芳,」韓母不耐煩地吁了口氣,「這個社會上有許多壞人,他們都會做一些動作來討好我們,可是實際上腦袋裡卻是在計劃著一些很惡毒的事,所以不要因為他對你很好,你就認為他是好人。」

  「可是——」

  「你不相信媽咪嗎?」

  韓思芳說不出話來。

  「你是媽咪的女兒,媽咪絕對不會害你,媽咪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可是別人呢?別人抱的是什麼居心,我們都不知道,學校的老師也教過你,防人之心不可無,不是嗎?」

  「……喔。」她低下頭,再一次被堵死了。

  她悶悶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躺上床,仍舊無法安穩入眠。士誠哥哥真的是壞人嗎?不,她不認為。但她的母親顯然寧願相信附近的婆婆媽媽,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女兒。

  思及此,她暗暗決定,既然母親不願意相信她的話,那麼至少她可以親自去做些補救吧?

  於是大半夜的,她確定父母都睡著了之後,偷偷溜出家門,跑到陳士誠家門口,對著窗戶扔小石子——偶像劇都是這樣子演的。

  可是實際上來應門的卻是陳士誠的媽媽。

  蔣翊玲皺著眉頭,穿著睡袍,一臉訝異地看著門外的小女孩。

  「……思芳?三更半夜你怎麼自己跑出來?」見結果不如預期、韓思芳慌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難猜出小女孩的心思,她歎了口氣,柔聲道:「你是想找我們家士誠嗎?」

  她點點頭。

  「他都已經被你害成道樣子了,你還來找他做什麼?」蔣翊玲的臉上沒有怒氣,但語氣卻帶了指責。

  韓思芳說不出話來,站在門前,像是被老師罰站。

  見狀,蔣翊玲也有些心軟。「我知道你沒有惡意,這一切也都不是你的錯,只是你得明白……」話說到此,她忍不住又歎氣了繼續道:「唉,反正他上輩子大概是欠了你什麼,才會因為你而遇到了這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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